一見方繼藩破了自己,朱厚照臉微微一紅:“為何別人的爹,就這般的好呢?”
方繼藩詫異道:“不知殿下所說的爹,是誰?”
“你爹!”朱厚照又瞪他一眼,接著搖頭:“父皇越來越暴戾了,明明他對百如此和善,偏偏對本宮,卻是愈發的嚴厲,本宮的日子,沒法過了啊。”
又是一聲嘆息。
方繼藩忙道:“殿下上又多了一道傷疤,了不起,這是鐵真男人的印記。”
朱厚照瞇著眼,似乎還是高興不起來。
看來,這一套已經免疫了。
方繼藩便嘆口氣,為他默哀:“殿下,挨揍乃兵家常事,能煉筋煉骨,還能強健。”
“……”
方繼藩頓時呵呵干笑,呃……有些尷尬……便低頭,看朱厚照的案牘上,是一疊疊麻麻的文稿,方繼藩倒是疑心起來,沒見這太子殿下會如此努力的啊:“殿下在做什麼?”
“算數!”朱厚照頓時齜牙:“知道為何昨日會挨揍嗎?就是因為這算數的事,這不是年尾了嗎?年尾了國庫要折算錢糧,戶部那兒,要查賬,本宮昨日在暖閣里伴駕,聽父皇和劉師傅他們說起此事,本宮心想,這敢好啊,本宮也對算數有興趣,是以就對父皇說,讓兒臣來算算,父皇一聽,便不喜了,說本宮不好好讀四書,學經算之做什麼?”
方繼藩不由皺眉,不對啊,算數雖然在明朝的地位并不高,可總比不學無的強,總也還沒到挨揍的地步。
朱厚照說到此,忍不住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一臉郁悶的道:“本宮糊涂了啊……”痛心疾首起來:“本宮竟是失言,回答父皇說,這行軍打仗,豈有不通算數之理,否則,如何從行軍鍋灶中計算出賊軍的數量;又如何計算錢糧,如何合理搭配馬步兵;本宮對父皇說,將兵之法,其實就是算數之法,排兵布陣……也是算數之法……結果……”
這是智商低啊,方繼藩認真的端詳著朱厚照,心里在嘀咕,莫不是太子殿下,也得了腦殘癥吧。
嗯……倒有可能!
這大明除了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有赫赫武功之外,尤其是在土木堡之變后,皇帝出征作戰,已為了忌。而皇帝不思帝王之,不研究四書五經,學習圣人的道理,卻滿心思想著去打打殺殺,這就更加是不務正業了。
眼下的風氣就是如此,是無法改變的。
朱厚照咬牙切齒:“本宮一定要算出來不可,挨揍了也要算出來。”
到了歲末,就算核算的時候,戶部那兒,有專門的人員進行核算,方繼藩好奇的取了一份簿子,一目十行的瀏覽了一遍。
大抵就是:‘弘治十一年三月,庫十一萬斤、布三十三萬匹、庫關銀九萬三千四百二十三兩;糧五十四萬石……”
這麻麻的數據,看得方繼藩頭皮發麻。
大明所謂的稅收,主要是以實為主,因而研究歷史的人,看了一眼大明每年庫的歲銀,大抵也不過是在數百萬兩上下,比之其他朝代,可謂是低的令人發指。可實際上呢,稅銀只是小頭中的小頭,真正大規模庫的,卻是綢、茶葉、糧食甚至包括了瓷,還包括了無數的資,這些林林總總的資,方才是大明重要的財源。
只是這個時代的出納和賬的計算方法,實在是原始的過分,戶部核查的人員,不過是在一筆筆的賬目上加加減減。
可想想看,一個江蘇府就有如此龐大的計算量,放到兩京十三省呢?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資的輸送過程之中,還會有損耗,既然有賬,自然在這過程中,還有出納,因而……戶部到了歲末時的出賬極為龐大,而且這等加減的算法,未必準確,還需一而再、再而三的核算,又因為計算量驚人,所以又必須有專門的人員分頭并進,各自核算,最終,再來匯總。
方繼藩瞇著眼,看著這案頭上一沓沓的簿子,也不為之頭皮發麻。
朱厚照眼睛里布滿了,想來,為了賭這一口氣,他已熬了一宿了。
朱厚照其實也有固執的一面,從歷史上他隔三差五非要往大同溜,嗷嗷著要去打韃靼人就可以看出來。
可是……這麻麻的賬簿,方繼藩自己都看得頭皮發麻,便是那戶部要核算,沒有十幾個人,不斷的進行反復的驗算,花費許多天功夫,怕也未必能得出準確的數字,你太子殿下一個人,憑啥能算出來。
無用功啊。
說著,朱厚照又將眼睛埋在了案牘上,他忍不住低聲抱怨:“方才本宮算到哪里了?都怪你,老方,你分本宮的心了。”
“我來算!”這個坑爹孩子,方繼藩心里忍不住吐槽,可多,還是有些心疼他,雖然二人的年齡相差無幾,可方繼藩卻是兩世為人,心理年齡卻足以當朱厚照的大哥了,見朱厚照如此,方繼藩氣定神閑:“你取賬簿來,一本本給我看。”
朱厚照詫異的看著方繼藩:“你還會算數?”
“我是神算子!”方繼藩坐下,先是取了一本賬簿。
論算數的水平,方繼藩雖是文科生,可畢竟還是對這個時代的人有著足夠的碾優勢的,說難聽點,隨便丟一個微積分或是勾定理亦或微積分來,都足以讓古人提高幾百年的算數水平了。
當然……方繼藩不打算用算數,因為即便拿出看家本事來驗算,自己至也需花費一兩天時間,才能將這些賬簿整理出來,那麼……如何得出真實的答案呢?
其實很簡單……弘治十一年的歲開支數目,本就在方繼藩的腦海里。
研究明史的人,不只是要研究人,作為一個學者,單純的從人手,這反而是民科的水平,上一世,提倡的是唯主義,何為唯呢?那便是據生產力的水平,從而推導出社會背景,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研究明朝,首先要了解其生產力,生產力從哪里研究得出?自然是據其國庫的歲盈余之中得出。
因而,一個真正的研究工作者,卻和尋常的好者不同,好者往往更偏人一些,據人的好壞,來做出自己對歷史的判斷。而研究者,卻更多偏向于枯燥的數據,同樣是張居正改革,功與否,其實就和那明實錄里浩瀚如煙的糧食、綢、銀子數目有著巨大的關系。
方繼藩對這些數據,可謂記憶猶新,一方面是記憶力好,另一方面,則這本就是自己的本職。
可是明明知道了今年歲的真實數據,方繼藩卻不能急著拋出來,既然要幫朱厚照,那麼……總要裝模作樣一樣。
于是他開始低頭看賬簿,念念有詞,口里有一搭沒一搭的念著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之類的胡話,一面老神在在的樣子。
朱厚照不顯得有些狐疑,老方……當真會算數?
看著專業啊。
他低頭看著這滿案枯燥的簿子,索……給方繼藩了。
于是乎,方繼藩一本本賬簿裝模作樣的驗算,朱厚照則興沖沖的在一旁喜滋滋的給他斟茶遞水:“老方,冷不冷,要不要添點煤?”
“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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