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自己的杯子喝水,出去問胡春燕:“你把那個人的東西都扔了嗎?”
胡春燕使勁拖著地,沒好氣道:“人都要關進去了,還把東西留著做什麼?晦氣。”
“之前你在醫院的時候,還問我管不管他坐牢。”
“誰還真指你管了!”
“那你打算離婚嗎?”
“我發現你這小孩真是怪,凈問些沒頭沒腦的問題。”胡春燕不耐煩道,“離婚離婚,你當離婚是扔個垃圾甩手就沒的?到時候你爸進去了,哦,我說我不過了,你信不信他那死不要臉的媽和姐能砸了我們家的門罵死我?說得輕松!”
聞小嶼小聲嘀咕一句:“誰罵得過你啊。”
胡春燕橫眉豎眼,“杜越,你要是來找不痛快的你就趕走!”
聞小嶼只得不再說這件事。他把帶來的盒子拆開,說,“我給你買了一個掃地機人,聽說很好用。”
胡春燕嘲道:“回了有錢人家里,買的東西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聞小嶼把盒子往上一放:“你非要這樣和我說話嗎?把我氣走了你就好過了?”
胡春燕沒說話了,背對著他拖半天地,之后去廁所洗拖把,洗得嘩啦嘩啦響。聞小嶼把掃地機人拆開,拿著說明書研究半天,試了試能,覺得還不錯。
中午聞小嶼留在胡春燕這邊吃飯。胡春燕之前在食堂做廚師,廚藝很好,從小聞小嶼就吃做的飯菜。胡春燕做了三菜一湯,都是聞小嶼喜歡吃的家常菜。
兩人坐在桌前吃飯,胡春燕看上去曬黑了,一張臉消去浮腫后瘦了些,一頭倔強的頭發依然盤在頭頂。聞小嶼問,“你做什麼去了?曬得這麼黑。”
“送快遞。”胡春燕答。
聞小嶼一愣。胡春燕竟然沒有接聞家給的工作,再一想,這個選擇也符合倔得要命的格。或許接聞家幫忙還款已經耗盡了的自尊,讓在現實面前徹底低下了頭。
“噢。”聞小嶼不知該如何作答。
倒是胡春燕提起一件事,“你的演出我去看了。”
“你去了?”聞小嶼吃驚,又裝作不經意問,“那你覺得怎麼樣?”
胡春燕含糊哼一聲,“算你對得起我給你教這麼多年學費。”
聞小嶼低下頭,淡淡笑了笑。
那年他哭著求著,抓著胡春燕的手說要學跳舞。最后胡春燕捱不住他求,把他牽到文化宮,一張一張數著錢給他了第一筆學費,后把他拖到走廊上,沒好氣訓:“花我這麼多錢,你要是學不出點名堂來,看我不揍死你!”
那是聞小嶼小時候最開心的時刻之一,以至胡春燕那個時候一臉兇地瞪著他,他都覺得胡春燕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而之后那一方小小的練舞房更是了他躲避父母爭吵的安寧港灣,一心一意地專注一件事,旁的苦惱也就遠去了。
胡春燕說:“你是出息了,以后上舞臺跳舞,住有錢人的房子,哪還管得了我。”
聞小嶼認真道:“我每年放假回家都來看你,和從前有什麼區別?只要你別再讓杜曉東和他家里人進這個家的門,我們就還像以前一樣。”
胡春燕瞪他:“你還敢威脅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了不起了!”
“你自己說他都做多糟心事了,你數的過來嗎?”聞小嶼在胡春燕面前說話很直接,因為胡春燕也向來如此,“我從小就討厭他,把家里弄得烏煙瘴氣的,而且他犯法了好嗎?你能不能有一點法律意識。”
胡春燕險些又要罵人。然而憋一口氣緩解緒,看著聞小嶼坐在自己面前拿著碗乖乖吃飯的樣子,就像從前。可小時候的聞小嶼在家里的飯桌上吃飯的時候,總是又急又小心,吃完就飛快抱著碗去廚房洗干凈,然后躲進自己的房間,因為和杜曉東總是在飯桌上吵架。
直到看著眼前這個平靜吃飯的聞小嶼,白凈的臉,下線條圓潤了不,比從前太瘦的模樣好看太多,胡春燕才去想,是不是因為他從前在飯桌上吃得太不安心,才總也長不胖。
也是當坐在臺下,看著舞臺上熠熠生輝的聞小嶼,才終于慢慢從無盡的混沌、憤怒、焦躁和極度孤獨中窺見了一點。
一味糟糕的人生麻痹了的大腦,令在掙扎生存上耗盡心力,忘了的方式。倒了八輩子大霉,孩子不是自己親生,而的悲哀卻是孩子的幸運。
胡春燕還記得有人之前勸:“我就問你,你是不是想你兒子好?你要是想他好,你就不要到他面前去鬧。人家是注定要去過好日子,都是命,你攔不住的!如果他還愿意逢年過節回來看看你,你就好好陪人吃個飯,說說話,說不定人照舊喊你一聲媽,那這兒子你也不算白養了。”
胡春燕悶頭吃飯,過會兒才說:“我的事你不用管。”
聞小嶼覺得這一趟回來,胡春燕的脾氣正常多了,那覺就像從前杜曉東還沒沾上毒癮的時候,胡春燕雖然嗓門大,說話兇,卻能讓他到來自母親的,而不是家里欠上巨額債款的時候那個把怒火發泄在他上的人,也不是在剛剛得知自己的孩子并非親生時,發了瘋試圖抓住他的人。
聞小嶼吃著飯,忽然莫名地又理解起聞康知來。若要人生換掉至為重要的父母角,除非連同記憶也一同置換,否則連緣也無法即刻奏效。他不能適應,聞康知更不能適應。
沒關系。聞小嶼天馬行空地想心事,等自己以后畢業,工作了好好賺錢,養胡春燕就好。
第24章
下午聞小嶼去品超市買了大包小包,去他小時候的舞蹈老師家里拜年。
老師名孫惠兒,是本地一位小有名氣的古典舞老師。當年聞小嶼眼在舞蹈教室外面看里面的小孩學舞時,孫惠兒出來問他是誰家的小孩,后面又問,要不要進來看看?可惜聞小嶼一溜煙跑了。
后來孫惠兒有一次下課后回家,半路想起落下東西在教室,回到教室的時候,只見小小的聞小嶼還一個人呆在空的練舞房里獨自。上去問半天,才知道小孩是不愿意回家。
于是孫惠兒便把聞小嶼帶回自己家,給他煮晚飯。此后十年,聞小嶼為家的常客,直到聞小嶼考首都舞蹈大學,遠赴首都。
孫惠兒打開門看到聞小嶼,笑瞇瞇地,“老早就在家特地等著你了,快進來。”
孫惠兒年近四十,依舊白麗,材保養得標志,儀態優雅溫和。穿著簡單的襯衫和牛仔,接過聞小嶼手里的東西,“買這麼多,怪浪費的。”
聞小嶼到家里來還習慣,換了拖鞋幫著一起放東西,問,“叔叔和小圓呢?”
“還在親戚家玩呢,我提前回來的。”
孫惠兒坐在茶幾前悠哉泡茶,瞟一眼聞小嶼,笑道:“小明星臨寒舍,蓬蓽生輝呀。”
“......老師,您不要打趣我了。”
之前聞小嶼邀請孫惠兒去看自己的演出,可惜孫惠兒實在不出時間,后來和家人一起在電視上看完了他的《花神》。孫惠兒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有實力就要大大方方,讓大家都知道你最棒。”
教小孩教得太多,對二十歲的聞小嶼說話還像在對七歲的聞小嶼說話,連哄帶夸。孫惠兒詢問他在學校的近況,兩人之間自然得仿佛一對母子。聞小嶼剝茶幾上的橘子吃,一邊說:“忙的,過幾天還要去給《花神》拍宣傳視頻。”
“忙才好呢。”孫惠兒仔細端詳聞小嶼,欣道:“杜越,你可終于長胖了一點呀,現在這樣可好看了。是不是上大學以后吃了不好吃的?”
聞小嶼吃下橘子,低頭思考一陣,說:“老師,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孫惠兒在聞小嶼心目中的地位,無異于另一種形式而言的母親。孫惠兒教他跳舞,教他儀態,教他要,心要靜,督促他好好念書。小小的聞小嶼練舞累得摔在地上,孫惠兒蹲下來給他;當他在外面哭著不愿意回家,孫惠兒把他牽回自己家,給他做飯,在暖黃的臺燈下溫聲教他寫作業,讓他以后委屈了就來找,不要一個人在街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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