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設置一個易中心?”這下李牧是真的意外了,他沒有想到,秦懷道能想到這一層。他有心考一考秦懷道,便問:“設置易中心做什麼?”
秦懷道見李牧這樣問,更加確定了心中所想。恩師不可能想不到這一層,他這是在考校自己。秦懷道正答道:“恩師,學生以爲,可以分兩個方面。”
“詳細說說。”
“第一個,要想打造易中心,方便易是前提。前有這個例子,可以看出恩師的戰略,想盡一切辦法,讓易更加方便。銀行就是明證,有了銀行,大宗易不必那麼繁瑣了。從前若是要大宗易,銅錢並不一定比貨多,不多說,一千貫錢,那也是十萬銅錢,能裝幾箱子,差不多要一輛牛車才載的下,這樣招搖過市,無論走在哪裡,都是極風險的事。”
“爲了保障易安全,必須得準備一些家丁護衛,這也是本。到了地方,爲了覈算數目,還得從頭數一遍。數一遍也就罷了,還要看看這些銅錢有沒有腐爛,是漢朝五銖錢,還是南北朝的五銖錢,如何,僅僅這一次易,從開始到結束,怕不是得半個月。”
“而現在有了銀行,一枚千貫的琉璃寶鈔就解決了,不用家丁護衛,不用賬房數錢,更不用看。甚至這枚寶鈔都不用兌換出來,直接在銀行劃個賬就完了。銀行讓易變得簡單,商業自然就興旺了起來。揚州港匯聚五湖四海的貨,沒有比這樣的地方,更需要快速完結易的了。快速完結易,可以避免港口貨囤積。易的越快,貨流通的就越多。恩師大力打造揚州港的價值也就越高。”
“番邦的商人,可以把自己的財富存在銀行方便易,而銀行也可以幫助大唐,使得財富不外流出去。這會幫助大唐建立一個標準,讓其他國家遵從,這樣不止是這一代,下一代乃至千秋萬代,作爲標準的制定者,大唐就已經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李牧微微頷首,秦懷道得到了鼓勵,繼續說道:“另外,揚州港也需要一個和一樣的易中心,就像務府的訂單一樣。”這個發現,是秦懷道想了很久的事,正想通過這個機會讓李牧斧正:“就像是務府的訂單,在買賣雙方,都有能力做這個買賣之前,先把訂單簽下。好有二,其一,可以讓賣方不用再擔心賣不出去,只需要做生產就可以了。也可以讓買方提前,省錢地買到自己需要的貨,先把訂單定下來,到時候等賣方生產出來,直接就可以運抵買方手中,節省大量的時間。”
“並且,在這個過程中,買方隨時都能變一箇中介人,把手裡的貨專賣出去——”
李牧聽秦懷道滔滔不絕地講,都已經聽傻了。這小子還真是個天才,雖說自己搞務府,已經給期貨易指出了一個方向,但這也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到的東西,秦懷道這小子,見微知著,竟能猜到自己的真實目的,從前怎麼沒看出來他有這個本事?
“……綜合這些理由,徒兒覺得,應當把揚州打造一個易中心。”秦懷道說完,期待地看著李牧,他爲了這一幕準備了很久,剛剛的表現,他自問還不錯。
何止是不錯?李牧都差點鼓起掌來。他的手掌已經擡起來了,但是想了想又放了下去,不能讓這小子太飄了,得挫挫他的銳氣才行。
李牧輕咳嗽了一聲,道:“說的也有點道理,但是做起來就不一定了。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時機還不。”他瞥了秦懷道一眼,道:“你知道這時機差在哪兒麼?”
秦懷道想了想,搖了搖頭,畢竟有時代的侷限,他能想到這麼多,已經十分不易了。
李牧擺出師父的架子,施施然道:“問題在於,缺錢!”
“缺錢?”秦懷道不能理解,出了疑的表。
“正是缺錢。”李牧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剛纔說起的所有事,其實都距離百姓很遠。買賣,易,票,等等都不是老百姓能參與其中的。咱們大唐如今百廢待興,實則老百姓的手裡都沒有什麼錢,百姓之間的易,大部分還是以易。你收的商稅,可收不到他們的頭上,這也是我爲了要大力推行商稅的原因。從事商業活,得利數倍,朝廷不收他們的稅,去收老百姓的稅,豈不是越富越富,越貧越貧麼?”
“我說這些,絕對不是危言聳聽。你下到村落去看一看,村民之間的易是什麼樣的,我家有多出來的蛋,拿來換你家織出來的布,或者我用替你幹幾天活兒,換你給我編個筐……會有這樣的事,一來是村民確實沒有錢,再者,他們有錢也不願意花。”
“爲什麼不願意花呢?”秦懷道理解不了,納悶道:“賺錢不就是爲了花的麼?他們賺到錢,也不願意花?”
“因爲銅錢越攢越值錢,花錢幹什麼,能以易的,就以易,銅錢攢起來坐等升值不好麼?”
這又是秦懷道的一個理解盲區了,連忙討教:“徒兒不明白,恩師,爲何銅錢能夠升值?”
“因爲,首先銅錢是貨幣,再者,銅錢稀,而且越來越。”
秦懷道又不明白了,道:“恩師,銅錢怎會越來越呢?歷代朝廷,都會開採銅礦,或多或,總量應該是增加的纔對,怎麼會更呢?”
“我來問你。”李牧並不解釋,而是選擇了提問的方式:“易在什麼人之間進行?”
“商賈,世家,士族,門閥,按照恩師剛剛的說法,易大部分都是在這些人之間進行。”
“那我再來問你,一個家族,從士族,到世家,到族,到門閥,如何完這個過度,其中很重要的一條,是不是財富的累積?”
“是……”秦懷道恍然,道:“恩師的意思是,這些門閥世家,他們把銅錢都貯存起來了?”
“對,給你舉個例子。比方說,市場有十頭牛,一萬貫,那麼每一頭牛就價值一千貫。現在有人把五千貫存在了地窖裡,市場上就只有五千貫了,那麼一頭牛就價值五百貫。換言之,從前你用一千貫買一頭牛,現在五百貫就能買一頭牛。一貫錢的購買力是原來的兩倍,這樣算來,是不是銅錢就更值錢了?”
“老百姓貯藏銅錢,也是一樣的道理。他們可能想的沒有這麼深奧,但他們有自己笨聰明,能總結出規律來。有了錢就存起來以後花,這樣穩賺不賠。如此一來,市場上的銅錢更加稀,易更難完,銅錢也越來越值錢,如此惡循環下去,商業怎麼能發展起來?”
李牧嘆了口氣,道:“大唐整的商業繁榮,不是一個城池兩個城池的興旺就可以的,而是需要現一個整。現在這個國家不是沒有錢,而是錢都被藏了起來。想要商業繁榮,就得讓這些被藏起來的錢,重見天日。”
“這……”秦懷道不知道怎麼接這個話了,在他有限的金融知識中,想不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但他看李牧的樣子,肯定是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鑰匙。當下一躬到底:“請恩師解。”
李牧把他扶起來,道:“這個問題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大家儲存錢是爲了什麼,自然是知道錢可以升值,所以要儲存錢,但如果錢不升值了呢?或者,錢貶值了呢?”
秦懷道懵了一下,腦海裡快速掠過最近的消息,忽然張大了,道:“所以恩師讓師兄去勘礦,所以恩師要去倭國開礦……還是白銀,白銀是銅價的十倍,如果大量白銀流市場,必然會造銅價貶值。如此一來,肯定會造恐慌,誰也不敢再貯存錢了,他們會把錢拿出來,買任何有用的品,就像之前都跟風存錢,到了那時候,肯定會跟風花錢……”
秦懷道彷彿已經看到了未來,喃喃道:“易的次數會越來越頻繁,易的量也會越來越大,朝廷的商稅司會收取越來越多的商稅。爲了供應這些易,會有越來越多的商品被生產出來,生產商品就會用人……整個局面,就會被盤活!”
秦懷道震驚地看向李牧,嚥了口吐沫:“恩師,真乃神人也!”
李牧擺擺手,道:“什麼神人不神人的,不過是多想了一點罷了。”他看向秦懷道,道:“你沒有聽過我的教導,自己能領悟到這麼許多,已經是極爲不易的事了。方纔對你的一番考校,你已經過關了。從明日起,一直到年後,你便跟著我學習,我會把這些商業的手段傳授給你,但是你也要記得,傳授你這些技巧,是要讓你爲國家,爲朝廷分憂。你不能用來謀取私利,否則便是壞了規矩,我會親自收拾你。”
秦懷道激不已,立即道:“恩師放心,學生一定不負恩師厚。”
“好了,聊了這麼多,我也乏了,你先下去吧。”李牧對獨孤九點了下頭,獨孤九把秦懷道領了出去,找地方安置了下來。
……
傍晚的時候,李牧接到旨意。李世民要宴請阿史那思,要李牧一起過去。李牧心知躲是躲不了了,只好簡單收拾了一下,上了馬車,來到了李世民宴請阿史那思的地方。
這是距離揚州最近的一個安置村,由於離得最近,也被當了試點,一應的準備都比其他安置村更早一步。同羅所在的安置區剛剛登記完畢戶口,這邊已經開始分發農,種子,傳授耕種技巧了。
阿史那思知道李世民把接風宴擺在這裡是意有所指的,未必就沒有辱他的意思。但是如今的況,即便是辱又能如何,他也只能接了。昨天苦等了一天一夜才得來的見面機會,他是說什麼也不能錯失的。
酒宴還算是盛,主菜是揚州‘特產’鯨魚,配以清淡的江南菜餚,阿史那思有點吃不慣,但也算是吃了個稀奇。何況,就算是難吃,他也不敢說出來。
酒過三巡,李世民揮手撤掉了歌舞,屏退了左右。只剩下李世民,李牧,阿史那思,高公公四個人。李世民的本意,是讓高公公也退下的,但是因爲那日的變故,高公公短暫離開一會兒,李世民差點丟了命,所以高公公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讓李世民離開他的視線了,除非他死了!否則就算是抗旨,他也是不會離開的。
道歉的話,在見到李世民的第一刻,阿史那思就已經說過了。李世民已經聽得有點厭煩,阿史那思已經知道李世民厭煩了,所以他也不敢再提,地看向李牧一眼,想讓他開口說話,打破這尷尬地局面。
李牧清了下嗓子,正要開口,見李世民看過來,只好道:“臣嗓子有點不舒服。”
李世民對高公公道:“給李牧煲個梨子上來。”
“謝陛下。”李牧道了聲謝,給了阿史那思一個莫能助的表。
阿史那思只好自己著頭皮開口,他本就是跪坐著,起離席,跪在李世民面前,拜倒在地,恭聲道:“天可汗,關於那件事——現有名單在此,涉及之人,無一。臣斗膽奏請陛下只誅首惡,千萬不要牽連無辜百姓。突厥百姓也是天可汗您的子民,他們也是沐浴在您的榮之下的——”
“呵、”一直沒發聲的李世民,忽然呵了一下,嚇得阿史那思趕閉上了,李世民斜睨著他,道:“也是朕的子民麼?這話,朕不敢當啊!如果突厥人真的把朕當了他們的天可汗,效忠於朕,他們還會刺殺朕嗎?若真是那樣,朕這個天可汗還真是失敗啊。”
“不敢——”阿史那思趕忙道:“臣失言,還陛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