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影錯，皇帝的臉藏在其中，神晦暗難明。

袁寶來低頭悶不做聲，假裝自己是個死人。

裴融神有愧，背脊仍然還是那麼直。

半晌，皇帝「呵~」的一聲，淡淡道：「瞞了這麼多年，為何不瞞到底，偏到此刻才說？別不是有人脅迫你，眼看就要東窗事發，這才投機取巧說出來裝可憐吧？」

裴融道：「陛下慧眼如炬。」

皇帝冷笑一聲，將手中飽蘸硃砂的筆扔在桌上，出「就知道是這樣」的表。

袁寶來頗為張，默默上前換茶，卻在端走茶盞時不小心將一疊摺子倒，再跪下去求饒：「陛下恕罪，老奴罪該萬死！」

皇帝皺眉，不耐煩地道：「退下去罷，你這樣就罪該萬死，有些人豈不是該千刀萬剮！」

「陛下聖明！」袁寶來眼地說了這句話，默默退了下去。

皇帝卻是若有所思，隨即冷笑：「裴融，好手段啊，朕邊的人竟然也被你給收買了！你好大膽子！」

裴融驚愕抬頭：「陛下是說袁伴伴麼？袁伴伴確實吃過臣妻幾頓飯食，想來他是不舍這口吃食罷。」

這便是說了，袁寶來為皇帝邊近侍，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檀悠悠那些小食不過圖個新鮮而已。哪裏就能到了為一口吃食，就不顧自前途安危的地步？

皇帝冷嗤：「裴融，看在你這些日子盡心講經的份上，朕容許你將事實經過道來，若有半句瞞……」

裴融便道：「此事說來話長，微臣邊早前有一侍衛名知業，為家師王大學士所贈。他便是替家父出手傷害檀氏之人，此人幾次三番犯錯，被微臣送歸王氏，恰逢臣妻將要生產之時，他突然出現，將此事揭破，自此，微臣家無寧日。

大概在同時，家父收到神來信……家父心中惶恐，多番作妖，鬧得家宅不寧。微臣貪圖陛下之恩寵，又想在老父跟前盡孝，還貪圖妻稚在側之安樂，便學著世間糊塗之人和稀泥，妄想將此事敷衍過去。

不想臣妻是個明白人，直接揭了膿瘡表皮，暴里不堪及腐臭。讓微臣知道，什麼才是讀書人的浩然正氣和大智慧，什麼才是頂天立地，問心無愧。

微臣一度為難，不知該如何理此事，說，微臣不是不知，而是想要假裝糊塗。微臣看著妻稚，老父忠僕，再思及皇恩，終於明白，是微臣辜負了陛下的期，辜負了讀書人忠直清朗之名聲，辜負這許多年來讀的聖賢書。

微臣不配在殿前講經，不是真孝義，不是真妻，微臣不過是個貪圖安逸樂的俗人小人罷了。自己立不正，何以管教他人？為人師表？

幸好尚未鑄大錯，還有機會可以彌補。故此，微臣懸崖勒馬，留下放妻書與析產書，宮向陛下請罪。家父年邁衰，多年重病，糊塗短視，惶恐如鼠，那時之怨懟只是因為疼微臣罷了，其餘時候並不敢不敬違逆陛下。

微臣懇請陛下放他一條生路，所有罪責皆由微臣一力承擔。求陛下全。」

裴融額頭地，有誠心知錯認錯之意，卻無諂無骨之姿。

皇帝緩緩道：「妻稚，前講經，得封侯府世子，人間的榮華富貴，讀書人的終極榮耀，都在你跟前了，你竟然捨得？」

裴融淡淡一笑：「陛下，人生在世，有舍才有得。有可為，有不可為，微臣捨得。」

皇帝問道：「捨去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捨去俗氣私心中最為渾濁之，得到讀書人之骨氣，儒家之道。」裴融笑容不改，眉目舒朗。

皇帝默默注視他許久，淡淡地道：「知業呢？」

裴融道：「微臣事後打探，只知他回了二皇子府。」

涉及皇子，就很敏了，皇帝及時止住不再往下細問，打發他回去：「你且退下罷。」

裴融沉聲道：「陛下不治微臣之罪嗎？」

皇帝冷笑道：「袁寶來不是幫你說，將朕架起來了麼？這天下間，背里罵朕的人不止你父子二人。除了咒罵怨恨，還有許多人想要朕趕死掉呢！朕聖明，那些人尚且不曾千刀萬剮，追究你父子二人做什麼！」

裴融神複雜，起整理冠，一不茍三拜九叩，嚴肅端穆：「謝陛下恩！陛下聖明，實乃黎民百姓之大福。裴融願為陛下赴湯滔火，在所不惜！」

皇帝知道這骨子裏藏傲慢的年輕人，至此是被自己真正折服了，懷之中難免生出衝天豪壯志，朗聲道：「朕，生為天子，便當為天下黎民謀福祉！裴向，你等著，朕要打造一個百年盛世出來給你們看！朕未老！」

裴融一揖到地：「陛下春秋正盛，正是干出一番大事業的最好時候，當然未老。」

皇帝激地了，按捺住澎湃的緒，威嚴地道：「罪臣裴融，回去聽宣！」

這就讓人很難了，有道是頭一刀、頭一刀，是死是活給個準話，也好讓人不作多想，直接認命。

能一次辦好的事，偏要留這麼個尾，是真折磨人。

這便是帝王心。

裴融心中明白，默默磕首退下，行到門邊再回頭，言又止，忐忑離開。

皇帝看得清楚明白，將手在袖中，得意洋洋地道：「袁伴伴！出來！」

袁寶來捧著一盞熱茶出來，笑瞇瞇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朝殿門呶呶，說道：「你覺著朕是否降服這小子了？」

袁寶來佯作驚訝：「陛下不是早就降服他了麼？不然他能這麼老實地給您認錯坦白？這是又怕又敬啊！」

「何以見得？」

「因為怕，所以才會有怨，因為敬，才會主坦白。誠惶誠恐，不外如是。不然誰知道肚子裏頭作的什麼文章？哪怕就是將心肝剖開，那也看不出來啊，是吧，陛下？」

袁寶來笑呵呵的，很自然地替皇帝起了肩。

皇帝笑罵：「你這老頭，要論會討好，誰也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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