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揚對兒子最早的懲罰是提高自己的聲音。那時，小人王還不滿兩歲。當他意識到爸爸不是在說話，而是在喊時，他就明白自己於不利的位置。於是，他睜大了驚恐的眼睛，仔細觀察著爸爸進一步的行為。

當他過了兩歲，爸爸的喊漸漸地失去了作用。他最多隻是嚇一跳，隨即若無其事了。他開始增加了懲罰的籌碼，將他抱進了衛生間。狹小的究竟使他害怕，他會在衛生間裏“哇哇”大哭，然後就是不斷地認錯。這樣的懲罰沒有持續多久，他就習慣衛生間的環境了。他不再哭，而是在裏麵唱起歌來。他賣力地向程子揚傳達著這樣的信號——他在這裏很快樂。

接下來，程子揚隻能將他抱到了屋外。將門一下子被關上後，他發現自己麵對的空間不是太小，而是太大時，他重新喚起了自己的驚恐。他的反應就像是剛進衛生間時那樣，號啕大哭起來。可是，隨著抱他到屋外次數的增加，他的哭聲也消失了。他學會了如何讓自己安安靜靜地坐在樓梯上，這樣反而讓做爸爸的驚恐不安了。

孩子的無聲無息，反倒使程子揚開始擔心他會出事。於是，做爸爸的隻能立刻終止自己的懲罰，開門請兒子回來。

當小人王接近4歲時，他就知道反抗了。有幾次，程子揚剛把他抱到門外，他下地之後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跑回了屋，並且關上門。他倒把自己的爸爸給關到了屋外。

到5歲時，做爸爸的對兒子的懲罰黔驢技窮了，就隻能啟最原始的程序，手揍人了。結果，當意識到爸爸可能要懲罰自己時，他就像一個小無賴一樣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高聲說著：“爸爸，我等著你來揍我!”

於是，程子揚終於注意到了自己兒子對付自己的手段，很像自己小時候對付自己的父親。兒子總是不斷地學會如何更有效地去對付爸爸，讓爸爸越來越到自己無可奈何；讓爸爸意識到自己的勝利其實是短暫的，而失敗才是持久的；兒子瓦解爸爸懲罰的過程，其實也在瓦解爸爸的權威。

這讓程子揚覺到：人生就是一場戰爭，即使父子之間也同樣如此。當兒子長大人時，父子之戰才有可能結束。不過，另一場戰爭又將拉開了序幕。當上了父親的兒子，將會去品嚐作為父親的不斷失敗，而且是漫長的失敗。

盡管如此，程子揚還是甘之如飴。就像這個時候，父子倆對寧肖的爭奪，迫使寧肖不得不逃離戰場，去廚房為他們父子倆準備晚餐去了。

“知道這是什麽嗎？”休戰之後，程子揚主地跟兒子和好。他手沾著那涼臺的欄桿上黑的塵埃。

“灰塵!”小人王也就順著爸爸給的臺階下了。

“哪這個呢？”程子揚手一揮，一陣風就突然蒞臨，讓涼臺上的花草都了一番。

“風!”小人王流出疑不解的表來，不知道爸爸這回葫蘆裏又賣的是什麽。

“想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嗎？”程子揚亮出了底牌。

“想!”小人王眼睛一閃，回答得幹脆而利落。

於是，程子揚就娓娓道來。

自盤古開天地以來，風與塵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兄弟。他們從小一起嬉戲、談人生、談理想，無話不談。風給塵講了許多故事：臥薪嚐膽、奇貨可居、周公吐哺、逐鹿中原、倒行逆施……塵聽後茅塞頓開、豁然開朗，明白了許多人生哲理。

有一天，風對塵說：“春天來了，我要萬，將要離開你一段時間。你也該獨立飛翔，縱使遇到千難萬苦，也要克服，因為我不希你一輩子借助我的力量。別忘了‘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勇敢地邁出第一步吧！”

在風的鼓勵下，塵開始嚐試他的第一步。然而不管他多努力，就是飛不起來，而且跌倒致遍鱗傷。

此時此刻，他是埋怨與離愁別緒雜糅在一起，如五味之酒，難以下咽，正是“淚隨流水急，愁逐野雲飛”。可是，塵著風遠去的背影，別無他計，隻有幹眼淚重新站起來，繼續他的夢想。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風無數次在春天給萬、在夏天給人類降溫、在秋天給樹葉敲鍾、在冬天給大地穿。然而，塵也不賴：從站立的困難到學會行走、飛翔；從山旮旯兒出發到世界各地，五彩斑斕的世界讓他流連忘返。從此，他更加

充實與自信。

換星移，荏苒，許多年後的一個春天，他們驀然邂逅。塵發現風更加了，不僅會吹微風，還會吹陣風、狂風、颶風，無時無刻地不為人類鞠躬盡瘁，且風聲也吹進了塵的心坎。

風發現塵更加雄壯了，不再是一粒細小的、無人問津的、讓人揮之而去的塵埃了，而是一粒有棱有角且彩奪目的塵王，所到之必會流芳百世。

或許是塵醞釀太久的心語想與風傾訴，或許是莫名的惆悵，或許是別的道不清的緣由，塵鼓起勇氣向風哀求道：“請在我的邊停留片刻吧！就像小時候一樣，你當我的導航，你吹我跑，這樣才會跑得更快、更遠。”

風滿臉的歉意在回應著：“很抱歉，你我的翅膀都已滿了，不需要相互攙扶，獨自翱翔會收獲更多，且不要忘了‘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風說完就轉跑得無影無蹤。

這時，塵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你，因為肩負著各自的使命，真所謂“風牛馬不相及也”……

風和塵又各自馬不停蹄地為寰宇奉獻著自己的力量，就如“林無靜樹，川無停流”一樣，大放異彩，給整個人界帶來了歡聲笑語。

“爸爸，你講這個故事，到底是什麽意思？”小人王想了一會兒，就如此追問著。

“你看啊，”程子揚手指著在廚房裏忙碌的寧肖，在悄聲地說。“你媽媽總是忙，難得有空閑在家裏呆這麽長的時間。你跟，就如塵跟風一樣，總有一天要各奔東西的。你倒不如現在就把讓給我。那樣，我會對你的。指不定，哪一天還會提前讓你當上人王的。”

“不用，老爸。”小人王果斷地擺擺手，以示拒絕。“我想，我是非常風的。”

春日裏沐著春風，是怎樣的令人心曠神怡呢？“沾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春日的風，是和暖的。春寒尚在料峭，春風已帶來生機。這風，吹開了遍地的花，吹綠了滿街的樹，也吹漾了人的心田。於是，人就醉在這微醺的風中，寵辱皆忘了。

春的風，最多意味。“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是希的風，“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是生機的風，“春風又綠江南岸”是造奇跡的風，而“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則是巧奪天工的風了。至於那“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風，卻是青春正好、年意氣、天眷人寵的快意寫照了。

夏晚風涼，又別是一番趣。炎炎烈日下，是賞不得風的，非要在夏夜，觀“明月別枝驚鵲”，聽“清風半夜鳴蟬”，才會於詩意中出夏風的別趣來。然而倘是雨後初晴，荷塘一帶，風也是可喜的：“綠荷風珠傾”，“荷深水風闊，雨過清香發”——這時的夏風，吹送著荷香，沁人心脾呢。微雨、山林，當此時節，人是可以忘卻喧囂，拋卻繁華的，“青箬笠，綠蓑，斜風細雨不須歸”，更是一種別樣人生。

到了秋天，風也變得兩樣了。秋高氣爽，人已不是微醺，而是沉醉了——“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但秋的風，給人更多的是蕭瑟和愁苦。“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還隻是秋景的摹寫，但已經有了悲涼之意，到“樹樹秋聲，山山寒”之際，秋風已將綠意吹盡，天地一片肅殺了。再讀“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不由得使人時傷懷，心中平添了許多慨歎和唏噓。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塞外的冬，來得是早。便縱是江南餘杭，也會“江城山寺十一月，北風吹沙雪紛紛”吧。冬天的風，常伴著雪，總是使人到凜冽的。“北風利如劍，布絮不蔽”，於寒士貧人，北風是苦難的象征。而“細雪翻沙下，寒風戰鼓鳴”，對戰士征人，那呼嘯的風，又了殺敵的號角了。但是在平靜的山村，“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縱然是嚴寒風雪，也阻不斷家的溫暖。

前人詩句，說不盡四時“風”景。而我的風，大概也不單單因為春夏秋冬的“風無限”。我固然“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婉約江南，但更“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大風起兮雲飛揚”令我中豪氣頓生，“風蕭蕭兮易水寒”也讓我到悲壯莫名，而蘇東坡的“我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不勝寒”，則指引給我超然、灑的人生。

風也會浪漫溫，風也能豪邁雄壯。所以我風，它吹出幾樣的。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來到明，更是與風結緣。但願，追風的明人，變大漠的風、海上的風，還有地蘊天藏的一切的風，但願“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你——”聽著兒子說得一套又一套，程子揚有些氣結了。

“唉!”瞧著他們父子倆爭吵的樣子，寧肖隻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