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點著燈，燈火雖算不上很明亮，但足夠冬暖故看清面前的司季夏了。

此時的司季夏站在牀尾的櫃子前，袒著上，任冬暖故將他的那隻機甲右臂裝扣他的右肩的鋼鉚釘上。

他要跟冬暖故說的話，在廚房裡吃完飯時就已經說了，然他只是說他今夜要出去一趟，還未多解釋一句，冬暖故便點了點頭，說好，並未問他要去哪兒去做什麼。

司季夏覺得，與其說了讓冬暖故爲他憂心，不如不說，其實他也可以編造一個可以讓不會憂心的理由，只是，他編造不出，因爲他不想騙，不管出於任何理由。

冬暖故只說，回房幫他梳梳頭理理衫，整齊了纔好出門。

冬暖故不知司季夏要去做的是什麼事，只知他要去做的，是他覺得非要去做不可的事，否則他不會這般鄭重其事地與說。

而如今的雲城於他們來說，很不安全，他若出這相府去，不管去何，危險都會存在，不過大與小而已。

既然出門就必會遇到危險，那就必須叮囑他多加小心，不管他去做什麼事都好，只要他安然無恙地回來，的問題，可以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再問。

司季夏看著面前正極爲專心又細心地給他裝上假臂的冬暖故，他覺得阿暖縱是什麼都不問，但卻又像什麼都知道似的，似乎是知道他要去的不是太平之地，是以要給他準備得周全。

冬暖故替司季夏將假臂穩穩裝上後，再幫他將裳穿好，繫好腰帶，最後再替他將斗篷繫上，一邊代道：“記得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

“阿暖不問我要去哪兒嗎？”司季夏盯著冬暖故的眉眼，有些不安地問。

“問這個做什麼。”冬暖故很是無所謂的口吻，手上卻是將斗篷繫上的結打得整整齊齊的，“你要是想說，不用我問，你自會說，你既然要說之前有所遲疑，證明你去的可不是好地方，你心裡定是覺得說出來也只會給我平添憂慮，必是在考慮究竟是說也不說。”

冬暖故將斗篷繫帶最後用力一拉，這才擡眸對上司季夏視線，微微一笑道，“我說得可對？嗯？”

“阿暖說的……很對。”司季夏也笑了，卻是有些慚愧又抱歉道，“可阿暖若是問的話，我一定會與阿暖說的。”

“嗯……你們男人不是不喜歡人多多舌又多問問題麼？”冬暖故笑的，微微歪了歪腦袋。

“這……如何能一樣。”司季夏被冬暖故問住了。

“好了，有什麼話，你回來之後再問你也一樣，我要是問了，你肯定又要想著是說了好還是不說的好，何必讓你這塊傻木頭爲難。”冬暖故笑著擡手司季夏頭頂及鬢邊的碎髮，“嗯，頭髮不，不用重新梳一遍了。”

冬暖故說著，手拿過放在木盒裡的長劍，親自遞進司季夏手裡，讓他握穩，而後張開雙臂輕輕抱了抱他，聲音輕地叮囑道：“去吧，記得早些回來就是，我等你回來。”

“阿暖不用等我，倦了便先睡。”司季夏用下蹭蹭冬暖故的頭頂，握劍的手輕環在肩上，溫和道，“我或許要晚些時候纔會回來。”

“嗯，好。”冬暖故在司季夏背上輕輕拍拍，這才鬆開雙臂，將他輕輕往門外推，“去吧。”

“我會盡快回來。”這是司季夏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而後下了樓。

只是，司季夏離開前，帶走的不僅有他的自己的劍，還有包裹著層層黑布的雲琦。

冬暖故只是站在門前屋廊上，沒有送司季夏下樓。

司季夏也沒有回頭，直至他的影消失在湖上廊橋的夜之中，他都沒有回過一次頭。

冬暖故只是站在廊前靜靜看他。

空中烏雲退散，明月漸漸出了臉膛。

今夜的月，竟是異常的明亮。

夜卻有些涼。

今夜的菡萏別院，也異常的安靜。

太安靜，其實也不好。

在司季夏離開後，冬暖故沒有轉回屋，而是也走下了樓梯，慢慢朝湖心上的廊橋走去。

很多人很多事，不是不想，就不會發生，不是阻止，就不會發生。

既然知道不想無用，阻止也無用，若是多加干涉了，或許會適得其反，不如就順其自然。

可以什麼都不問，只要的平安會安安好好回來就行。

本是吵鬧的桃林別院，此時也是異常的安靜，沒有人聲，像是一個人都不存在了似的。

不，還有人。

白拂還維持著盤坐在屋中地上的姿勢，春蕎站在他側，一臉憂心地看著他。

整個桃林別院只剩下他們二人，再無第三人。

而此時的白拂，閉著眼，深吸著氣，每一口氣都吸得頗爲急促，面蒼白到了極點，按在琴絃上的雙手也似垂垂無力。

可他的背得很直很直，似乎就算他此刻嚥了氣，他的背都不會微微弓上一弓似的。

他的十指指尖還在滴，染過琴絃滴到琴上，慢慢地沁進琴之中。

只見春蕎擰著眉定定看著他，再看著他的雙手，而後轉回了偏閣，再出來時，手上拿了一隻三個掌大小的雕花木盒，站在白拂旁遲疑半晌，纔在他側緩緩跪坐下。

春蕎跪坐下後約莫過了半盞茶時間，才聽得聲音輕輕地喚了白拂一聲，“白拂公子十指傷，可需要屬下幫公子上些藥？”

春蕎說這句話時，很張，的神看不出，然從將手上的雕花木盒抓得地可以看得出並非像面上表現的那樣只有關切。

“嗯。”白拂沒有拒絕，反是微微點了點頭，“有勞了。”

可白拂說歸這麼說，在琴絃上的雙手卻沒有上一。

春蕎稍有遲疑，以後慢慢出手，移向白拂放在琴上的雙手，在即將到白拂的手腕時下意識地將手微微往回，隨之又是索心一橫，輕咬下脣的同時握住了白拂的手腕，先將他的右手翻轉了過來，令掌心向上。

春蕎本就心焦，在看到白拂指尖上那被琴絃割刮開的一條條口子時，心不由擰得的，心疼的覺在這一瞬間直竄腦門，令的面也不由發白，竟是比白拂的面還要難看，好似傷的是而不是白拂一般。

當春蕎定定看著白拂那傷的指頭心頭擰時，只聽白拂聲音沉沉道：“快些，我還有事急著要去做。”

“是，白拂公子。”春蕎即刻什麼都不敢再多想，連忙打開那隻雕花木盒，從中取出剪子棉布巾及藥瓶等東西，張又小心地先爲白拂淨他手上的漬。

春蕎一心只爲白拂手上的傷想，並未發現此時的離得白拂極近，也未發現，白拂不知何時將視線落在了上再也沒有移開，直到將他十指都細心地上了藥再纏上繃帶再擡眸來看他之前，他才迅速地別開眼，作勢就站起。

可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在地上多了太久，站起時難免雙發麻，一時間竟是沒有站穩，眼見就要面朝下栽倒，春蕎連忙扶住了他，一邊因張而口道：“當心！”

因爲張，連張口閉口都必帶著的“白拂公子”四個字都省去了。

而當春蕎扶住白拂的鼻尖撞到白拂肩頭時，的耳霎時紅，一時間鬆手不是，不鬆手也不是，張得將頭垂得低低的，連聲音都因張赧得細弱蚊蠅，“屬下並非有意冒犯白拂公子，屬下……白拂公子可能自己行走？”

白拂本是要說“可以”，可當他聞到那近在咫尺若有似無的淡淡清香時，他張了張口，沉聲道：“不能。”

說出“不能”這兩個字時，春蕎的子有些僵，便是白拂自己，都詫異了，似是沒有想到他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可話已出口，縱是他想改口，也不便改口了，便只好沉聲繼續道：“扶穩我，我把琴拿起來。”

“是，白拂公子。”春蕎連忙應聲，卻是連聲音都是繃得有些僵的。

而後是白拂右手抱著瑤琴，左手搭在春蕎的肩上，由攙著他除了屋，往月門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急，是以春蕎也跟著他的腳步走得很急。

他明明很快就不需要春蕎的攙扶，可他卻覺那淡淡的清香很好聞，好聞到他一時間竟不捨得收回手了，就這麼任他繼續攙著他。

難道是他今夜的鼻子不好使？平日裡他是從未聞到過這般好聞的清香，不對，是平日裡從未靠他這般近過。

不，現下不是他能想這種事的時候。

忽然間，白拂推開了春蕎，一言不發地只抱著他的瑤琴大步獨自往月門方向去。

春蕎被白拂這麼突然一推，推得有些怔愣地定在了原地，就這麼定在原地怔怔地看著白拂腳步還有些踉蹌地獨自繼續往前走著。

看著看著，就在白拂的影即刻就要在的視線裡消失時，往前出了兩步，揚聲道：“白拂公子當心些！”

不知爲何，春蕎的心有些說不出的張，就像是白拂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似的，讓的心沒來由的張。

白拂沒有應聲，亦沒有轉過頭來看春蕎一眼，便是連腳步稍稍頓上一頓，都沒有，他就這麼毫不猶豫地走出了春蕎的視線，溺進了夜之中。

菡萏別院的月門外，司季夏已在等待。

這是他們昨夜約定好的時辰。

今夜的這個時辰，他們要進宮，司季夏要見到九皇子。

即便是在宮中，他也要去。

菡萏別院的月門外，早已有影衛打著風燈與司季夏一齊在那兒等候著，待到白拂在夜中走來，影衛向其微微躬，司季夏則是不言一語，唯聽得白拂先道：“讓公子久等了，慚愧。”

“不久。”司季夏淡淡答道，邁開了腳步，走在白拂的側，跟隨他的腳步走在安靜的府邸裡。

影衛在他們之前打著風燈，爲他們照明。

今夜的相府，竟是都未有點上風燈，像是有意爲之，又像是所有人都忘記了。

天上明月猶亮，再借著前邊影衛手中風燈的火，司季夏瞟見了白拂的右手，那五指指尖都纏繞著白繃帶的抱著瑤琴的右手，卻也只是瞟了一眼而已，什麼話都沒有說，就像他什麼都沒有看見似的。

白拂注意到了司季夏肩上挎著的琴狀的黑長形大包袱，也注意到了司季夏的目有一瞬間移到他的右手上來，目不見有變，只不疾不徐道：“今夜進宮，白某怕是幫不了公子多忙了。”

他殺人靠的是臂彎裡的這把瑤琴，而若沒有十指，就算他有十把瑤琴，只怕他一個人都殺不了。

今夜進宮，進去必然容易，然出來，卻不見得簡單，抑或可以說，他們再要出來，只怕難。

可就算再難，就算會搭上他這條命，他也要去。

而走在他邊的這個人，心中想的只怕也與他一樣，只不過，這個人絕不會死而已。

“無妨。”司季夏像是聽一件很是尋常的事一般，面不改，連聲音都還是淡淡的，似乎不管有沒有白拂在，他都不介意似的，“閣下只需給在下領路，剩下的事，在下一人，足矣。”

“聽公子口吻，似乎那些侍衛不過玩一般。”白拂微微一笑。

“非也。”司季夏面頗爲嚴肅，“並非在下目中無人，不過是在下必須全而退，再安然無恙地回到這相府而已，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