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高岳忽然想起了個人來，也同樣淪落風塵，雖然胖貌丑，可卻心底善良，曾和自己患難與共，最終好人有好報，與位朋友結合，遠走杭州，現在這朋友連職都辭去，靠著幾座田莊，與泛舟湖水間，杳無音訊。

往事前塵，當真如電石火般啊！

結果整場宴會陷於短暫的沉默里，不管是赴宴的僚大將，抑或是歌伎樂工，都將目獃獃盯住有些如坐針氈的太師高岳上。

而高岳則低著頭，微微手指，這和他在戰場上指揮若定的形象頗是有點出。

真垂眸，微微嘆口氣，已下定決心：「若太師贈我財酬謝，小子必誓死謝絕，倒不是小子沽名釣譽，只是不願明鏡般的心意，因誤會而蒙塵，而後重歸西里，終此一生。」

明懷義才對郭再貞嚷了聲，延時發了脾氣：「你就這麼怕納妾？果然那宇文史把你給理得，像本書似的，穿線封皮，規規整整的，想翻就翻，想合就合，連個口子都張不了，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是婦家……貍奴，誰要你的銅臭錢？」

郭再貞張大，歪著脖子，憤怒地用手比畫起來，意思你切莫指桑罵槐。

「高宮師，京城有敕使至！」中堂外兩名隨軍，偏偏在這時報告。

接到詔書，高岳迅速地閱覽下，是新皇小心翼翼地向他徵詢，對張茂宗、霍忠唐的置，自己意見如何？

「聖主裁斷，臣岳豈敢有所頤指，且都符朝廷外的法度，此後天下事，終歸要合個法度禮制。」高岳隨即對敕使答覆說。

等敕使滿意離開后，高岳重新坐回席位，下定決心，眼神很溫地看住對面的真，說了句：

「其實先前某也向小娘子家炭打聽過，言汴州西里的真，非三百金不得贖，某由此願出私篋錢三千興元銀寶，為真籍，求真此後為某行巾櫛灑掃事。然則此刻還在殺陣之間，也正值將士用命之際，我為淮海行省中書侍郎平章事，冒然納妾，恐害人心士氣，便請在攻克汴州牙城時，再行禮。」

「好，事，事！」當即席間的白居易就鼓掌大笑起來。

其他渾瑊、董晉、明懷義、王沛、史萬頃等也都歡呼，宴會的緒重新高漲起來——真起謝禮，隨即抿著，抑制住欣喜，清聲說：「真出里曲，本無教訓，只是略有賤藝，在此獻醜，略助諸位酒興。」

言畢，真便輕舉舞袖，如雪花，如蓬草，應著鼓點，在眾人的拍案擊節聲中，越旋越快，越轉越急。

「阿父，你做的好大事，在席間還誇下海口，說什麼私篋錢三千興元銀寶……」等到高岳略有醉意，回到營壘后，當值的高竟知道父親點頭納妾的消息后，急切切地來找麻煩，「你哪來的三千興元銀寶呢？」

高岳愕然，酒醒了幾分，「不可能，我好歹也是一品，怎會沒幾萬貫的私篋錢？」

而後看著兒子「什麼都懂」的表，高岳底氣又消融些，「我俸料錢是按月給你母親的……還有堂封錢……」

「宰相的堂封錢，先前阿父當中書侍郎時，就奏請朝廷削去三分二，以充盈國庫。現在剩下的三分之一，一半給了芝蕙小娘掌管，一半則給小姨娘掌管。」

「那我雜用錢……」

「省衙里的雜用錢，不是都捐資助學了嗎？」

高岳有點著急，「那……」

「家中是有莊園產業，可鑰匙、契書、簿冊都在芝蕙小娘手裏呢！」高竟說完招招手，韋馱天走進來，如實對主人說，咱主僕倆營中合在一起的私錢，也就二三十貫，俺晚上還得無償幫主人你補衫。

高岳仰面躺倒，陷於了大部分功男士的困局：只苦錢，不管錢，不曉得自己賬目是多，那皇帝在大明宮垂拱，自己在家中也是垂拱垂拱。

高竟還待說什麼，他父親就推推手，「別說了，你安心上番當值，早日將汴州的牙城攻克下來才是正經，你阿父的事阿父自己能解決。」

話已至此，高竟也只好搖搖頭，便掀開帷幕，告辭離去。

「阿爹！」次日，得到傳召的明懷義喜氣洋洋，了營帳，又是給高岳端湯醒酒，又是幫高岳捶背足的，格外殷勤。

高岳點點頭，坐在繩床上，問他軍營里的事務如何。

「都安排妥當，輔國大將軍待，來日平明，竭力攻城，那平盧軍還在汴州城東百二十里開外呢，噗噗噗。」明懷義沒忍住，撲哧笑著說，著阿爹的大，充滿對敵人的蔑視。

「你開心的啊？」高岳陡然面如冰霜。

「可不是嘛，攻城是步卒和炮手的事，俺們騎兵就坐看……」明懷義說著說著，看到高岳這表，立刻就嚇萎了，不敢再說。

「你也曉得，攻城不是騎兵的分事，我看你分外事攛掇得歡的嘛。」

明懷義骨朵著，死都不敢張開。

接著乾爹的手忽然到他的背，「真的贖錢。」

「明白，俺來籌措。」明懷義臉煞白，汗都往外面飆。

「還有件，回到揚州后，這事由你對你阿母說。」

「阿爹，你讓俺當攻城的先登吧，寧願戰死沙場，也……」明懷義正，捶著膛。

「你多金貴，我怎麼捨得讓你輕易死掉呢？」言畢，高岳回，起離開。

明懷義面無表，還僵跪在原地很久很久。

他倒不是怕雲韶，而是害怕芝蕙，還有那個雲和。

「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呀。」良久，明懷義飽含著淚，說出這句話來。

翌日，武毅軍、神威軍、神策軍各部兒郎，直接用拆解下來的木樑、磚石和隨軍用的土筐，壘工事，橫截牙城外的各條街道、水渠，推著銅鑄的大炮，抵近到五十步或三十步，點火番轟擊。

小小的牙城，饒是牆垣是覆磚加固的，可也在百門上下的火炮炮口下，東搖西擺。

韓弘立在西側馬面牆上，在戰事最激烈的前線，指揮己方的將軍炮，對外裝填擊，硝煙瀰漫中，他見到軍壁壘后，士卒們都在用門板木材，開始打造迫近攻擊用的「盾車」、「驢車」、「鵝車」等，不由得驚惶起來。

待到這些攻完後，牙城很難支撐三日。

更可怕的是，高岳不知道從哪，引來個人，此人在牙城下大呼：

「我乃淄青平盧軍幕府推令狐造，宣武的子弟們，你們別再為李師古、韓弘賣命啦，我先前替李師古出使魏博、恆冀，沒人願幫淄青，更沒人來救你們汴宋宣武軍，早點降服才是正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