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丈夫如此說,潘夫人不由得大為埋怨,你們這些當的各個鐵石心腸,高三也是個孤寒之士,若是尋常下第也就算了,但這次由你將他黜落,高三可要遭京兆府決痛杖至死的,那樣殺人者豈不是等於夫君你了?
原來,唐朝的杖刑是為「五刑」之一,於徒刑和笞刑之間,有很大的靈活,比如杖刑可以抵充流刑,犯婦、私婢不堪流刑者,往往可以在杖刑后留家,代替流刑或徒刑。然而統治者也可隨意加重杖刑數量,通常杖刑分為六十到一百五個等級,可額外加到一百六十,最高不得超二百,《唐律疏議》里說得明白,「諸拷囚不得過三度,數不得過二百」是也,所以像高岳這樣的被定為二百四十杖的,也算是唐朝律法史上的突破之舉。
數量畢竟有天花板,於是統治者又開始在下手輕重上做文章,假如犯人犯了私鑄之罪,府便可繞開律法,直接二十脊杖就把你敲死,使得杖刑造「雖非死罪,大半隕斃」的效果,這便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決痛杖一頓死。」
聽到這點,潘炎也重重嘆口氣,皺著眉對夫人說,你以為我想如此啊?可常相忌恨的人,我若是放了他的榜,豈不是常相連我一起恨上了。
潘夫人雖有點迷信,但畢竟算是個有見識的,直接正勸告夫君,假若那高三真的因下第被京兆府決杖而殺,又非聖主真實的心意,那不但常相,連你都是要負責任的!
潘炎於是沉不語,接著他有點惱火地對夫人攤手,「這高三亦是個無賴,仗著負二百四十杖四橫行無忌,我還不能不放他的榜了!?」
「那夫君你便看看高岳的行卷不遲,瞧瞧他的才學是否無賴。實在定奪不下,再找我父一同商議。」潘夫人的語氣溫下來,趁機將高岳的行卷擱在書案上。
潘炎也只能坐下到茵席上,「過幾日鄭文明來溫卷繼續求知己,今日朝中就有許多同僚發書來,這高岳的詩賦才學怎及得上鄭文明呢?先前我因避諱下了鄭絪的第,這次不可故技重施,必須要取他,如果我將鄭文明落在榜單第六,那高岳不知要排那裡去才能服眾啊!」
「高三呈獻的,似乎並不至詩賦。」潘夫人給夫君斟了盅茶水,提醒道。
「哦?」接著潘炎見到,高岳所投有兩軸卷,一軸單薄,一軸厚重,前者明顯是詩賦了。
於是潘炎先將薄的那軸展開,慢慢的眼神變得不可思議,良久不發一語。
「如何?」潘夫人也很急切。
「這些詩賦都是,都是彩絕倫的!」潘炎說著,不由得額頭滲出汗水,看起來很是為難,「明明他上次詩賦幾同拽白,這次怎有如此突飛猛進?」接著沉不語,想到「看來他後定有人相助,這人到底是誰(你岳丈)......可如果別人代筆,我許了他的行卷,高岳又在科場拽白那該如何?如將來有人不服,申訴到聖主那,又要覆試陷又該如何?」
正愁苦間,夫人主將另外一軸展開,讓夫君再看,潘炎一瞧,「咦,這不是小品嗎?」
這會兒他才想起,今日皇城,憲臺的中丞崔寬和散騎常侍蕭昕先後找到他,有意推舉高岳,說對方才學不但在詩賦,更在小品之上,請禮侍好好留心。
於是潘炎看著巨編行卷上的名字,為《槐北疑案集錄》。
「槐北疑案集錄,是要說疑案嗎?」潘炎大為驚訝,因為通常的小品文大多是些朝野軼事、玄怪奇談類的,像這種說案件的還真是沒見過。
接著潘炎和夫人一道看下去:這「槐北」應是個虛構之人,份為武後年間一介國子監太學生,本和京兆府法曹參軍大安之蘭萼定有婚約,但因遭不明兇犯下毒陷害,軀為三尺兒大小,這時大清宮道士薛仙客知曉后,便傳授他變聲,並贈予「金剛鞠」、「風行靴」、「昏眠飛針」等寶,於是槐北便假借大安之名,和還不清楚自己份的蘭萼一道,四決疑案。
「哦,有意思,有意思......」這寥寥數章,就將潘炎夫婦給吸引住了,接著兩人目不轉睛,看了一章又一章,當剛剛將其中《興道坊邸舍鬼刀刺人案》看到高時,卷宗最後一頁翻開,只剩斗大的兩個字,「待續」。
「嘖!」潘炎拍打書案,焦不可耐,頭皮都要炸開,急得拽起鬍鬚來。
「夫君莫要焦急,明日我見見那高學士還來不來,按理說行卷不應該只行一軸的。」
「是是是。」潘炎拽著鬍鬚的手速越來越快,「那便勞煩夫人。」
次日,高岳穿著寒酸的深,果然又立在潘炎宅第的後門,手持著接下來的行卷。
「郎君辛苦。」潘夫人激萬分,接過來,又對高岳表示謝,東張西番,才告辭退回到自家宅門裡去。
門前樹下的高岳拱手而立,接著看著合上的潘宅之門,不由得得意地笑起來......
過了兩日,潘炎又央求夫人自高岳那裡取行卷。
這時潘宅正門前雖然車馬如雲,但潘炎的心思本不在那些詩賦行卷上,他也學那崔寬,把他人的捲軸統統扔在幾個大甕中,滿了就全部堆起來塞廚臺下燒掉,一回來就坐在中堂上,詢問高三那《槐北疑案集錄》第三編和第四編有無送來。
不過下兩日高岳鬼得很,說是去終南山裡靜心作詩去了,本不在長安城,去五架房和國子監都找不到他。
「這等關鍵時刻,還去什麼終南山作詩!」正值旬休的潘炎拍著書案,然而怒,又坐立不安——這旬休的一日,該如何度過啊?
這時,閽吏匆匆來報,說門外有滎鄭絪來投卷。
「不見,不見!」潘炎將手背揮不休。
但閽吏卻面帶難,說鄭郎君是得了常相的舉薦而來的。
無奈下,潘炎只能勉強接見鄭絪。
結果中堂之中,鄭絪還在陳述著自己詩賦的妙,就看到對面茵席上的潘禮侍本毫無大的模樣,而是左顧右盼,時而回首逡巡,時而延頸遠,有時甚至抓耳撓腮,還時不時和家僕低聲說些什麼,本不在乎自己的詩賦,簡直就像是他在終南山結識的「芳林十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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