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待到鄭絪走到草堂寺的齋堂(唐朝寺院的食堂)里,卻大吃一驚,他看見堂的長桌上,早已空一片,只留下些食盆、竹筐,明顯僧人們在這裡用過餐了。
鄭絪是聰明的,當即臉上熱騰騰的發起燒來,心十分難憋屈。
方才的缽聲不過是草堂禪寺眾僧戲耍他的,大概自己寄食在此時間太久,又無什麼供奉施捨,勢利的僧眾怕是早已想趕他走,於是便先聚在一起吃飯,吃完再敲響鐵缽,讓他撲個空。
瞬間明白的鄭絪,沒有吵鬧,而是徑自走院寺主的房間前,說行卷在即,自己馬上就要離開終南山長安城以備來年的春闈之試,這段時間萬分謝草堂禪寺上下的照料,等到自己將來有所得后,一定來還恩。
寺主不得這「瘦公」早走,但也裝模作樣地說了番看似挽留的話。
告辭了寺主,鄭絪長嘆口氣,走下寺門下的石頭蹬道,回到下面的茅舍,收拾好行裝,看著山林間秀蒼茫的景,不由得慨萬千。
這時候嘰嘰聲響起,一群終南山的獼猴,卷著尾自各個樹榦上爬下,好像通靈般,給鄭郎君獻上些果子,彷彿知道他就要走似的,特意來道別。
「芳林十哲!」鄭絪熱淚都要出來,這「十哲」即十隻老猢猻,是他於終南山夏課期間終日朝夕相的友人,沒想到現在證明,猴子比人要重。
和十哲辭別後,鄭絪著肚子,牽著自己的驢和行裝,開始朝長安城走去......
下午時分,常袞的人立在草堂寺寺門前,眾僧聽說這位是當朝宰相派來的,無不恭敬而立,結果來人開口,說要找滎鄭郎君。
得知鄭絪已走,來人失地回去追趕了。
接著草堂寺的講堂里,寺主面惴惴,對眾僧說萬一這次鄭郎君高中,將來為大,還記恨咱們山門那該如何?
眾僧也莫衷一是,最後還是草堂寺的典座建議寺主,鄭郎君在草堂寺不是寫過幾首詩嗎?
是啊是啊,寺主忙說。
把它給裱起來,供在經樓當中,將來鄭郎君真的發達的話,妥善保存鄭郎君的詩,想必鄭郎君也不會錙銖必較的。
寺主和眾僧連說對對對,「還有和鄭郎君日夜相的十隻猴子,也可繪壁畫供在經堂里。」
而這時已抵達通濟坊的鄭絪,已是人驢飢俱睏乏不已,鄭絪心疼驢子,便不再騎它,而是下來牽著它沿著曲江走。
當時正是日暮時分,鄭絪剛走上曲江西滸堤,就突然聽到陣陣的喊聲和腳步聲,很有節奏。
「前方何事?」鄭絪急忙對名行腳的商販問到。
「郎君你還不知道啊,是韜棚正在健步呢!」那商販而後上下打量打量鄭絪,說「這位郎君怕也是來參加春闈的吧,我勸你啊,要不加韜棚,要不就趁早回家去。豈不知現在的行市是,舉場,先問高三啊!」
「什麼高三,欺世盜名之徒。」鄭絪一聽是高岳,不由得憤憤然道。
話還沒說完,高岳就帶著數十名棚友跑了過來。
鄭絪避閃不及,立即很窘地轉過去,「這不是鄭文明嗎?」卻被高岳一眼認出,很熱地靠過來。
夜晚后,鄭絪坐在五架房,對高岳作揖謝,又對劉德室和宋雙文作揖謝,他膝蓋前的食案上擺滿了熱騰騰的畢羅飯,還有澆滿豆豉醬和辛辣調味料的羊古寧子,鄭絪接下來是狼吞虎咽。
旁邊衛次公著鄭絪,眼神警惕,甚至帶著些不滿,他不知道棚頭收留鄭絪是出於何意,但他始終覺得鄭絪是敵大於友。
「鄭郎君準備來長安行卷啊?」高岳很關切地問道。
鄭絪咽著滿嚨的飯食,點點頭。
「反正現在我們韜棚也將七的棚,甚至同華那邊的舉子都給打敗,不如鄭郎君索加我棚好了。」
面對高岳的直接邀請,鄭絪有些慚,他好像想開口拒絕,但現自己和所馭的小驢子是吃人家的,這......
「是啊,文明一旦加,咱們棚這次可真的要名震長安了。」劉德室也勸說道。
可接下來,鄭絪的額頭和脖頸上因吃得下勁,滿是青筋,又因他本就長瘦長瘦,顯得更加顯眼,面對高岳的邀請,是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整餐飯最後就在這模稜兩可的氛圍里結束。
不過吃完飯後,在循牆的給房前的樹蔭下,鄭絪單獨找到高岳,悄聲開口,希他能夠借十貫錢給自己。
「文明啊,錢不是問題。」高岳十分爽快。
「等到手頭闊綽后,一定連本帶利奉還。」
「......」
見高岳言又止的樣子,鄭絪知道他對什麼興趣,便輕嘆聲說到:「其實我之所以寄在終南山草堂寺中,是因為家中的供給斷了。」
「為什麼呢?」
「先君子在世的時候,於維繫家風的角度考慮,曾說過他的後代止參加春闈禮部進士試。」鄭絪看高岳滿臉不理解的表,便繼續解釋說,「先君子有句話,好騾馬不市行,考進士就必須得接禮部下吏們的侮慢呵斥,搜檢,還要把堂堂男兒裝作貢品,四投行卷取於有司,哄抬價。為了登第,割棄經世的文章不能做,專雕微末詞章,醜態百出。如此種種,我為滎鄭家子弟很難認可接。」
一場選拔考試而已,搞得那麼認真幹嗎?高岳在心中吐槽著(這時高岳還不覺得科舉和門蔭這兩條道路在中晚唐鬥爭的激烈程度),但沒說出來,還是禮貌地聽鄭絪說下去,「可先君子的位止於池州刺史,我鄭絪想要振興門楣,靠門蔭是沒什麼辦法和機會的,只能走應舉這條道路了。我變賣本家田產來到長安后,他房的族父便趁機斷了我的供給,現在是英雄氣短......」
原來這位鄭郎君現在,真的是孤立無援,怪不得要向我借十貫錢。
於是高岳當即喚來韜棚的「庫頭」黃順,讓他從棚倉里拿出錢,借於這位鄭郎君。
鄭絪也就輕描淡寫地表示激,並表示自己也沒有什麼能留下來當質的,只有頭小驢......高岳連說算了算了,誰都有陷困境的時候。
次日,鄭絪辭別了韜棚五架房,結果牽著驢剛走到大慈恩寺北院街道,就遇到了常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