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皇城，人人都揪著顆心，忙一團，一團。

　傍晚，魏相從一場接一場的安排調度中稍稍松了口氣，想著這一天里知道的越來越多的那些細節和詳，只覺得后背滿是寒意。

　他得去見見太子，和太子好好說說這件事。

　魏相從屋里出來，剛站到檐下，就看到對面屋里，秦王和嚴相一前一后出來。

　嚴相沖魏相略一頜首，和秦王說了句什麼，轉進屋了。

　秦王從出了屋，冷冷的目就盯在魏相上。

　魏相由意外而不自在，漸漸心生寒意，漸漸遍寒意，直到渾僵直，秦王才移開目，慢慢將手背到背后，一步一步下了臺階，揚長而去。

　魏相這才覺得后背已經滲出一層冷汗，甚至額角，都有一層冷汗。

　從前那個溫潤如玉，謙和無爭的王爺不見了，眼前的這位，象出籠的虎。

　魏相遠遠著太子宮的方向，沒有象往常那樣抬腳就去，而是呆呆站了很久，又轉進了屋。

　明天傍晚，江延世就回來了，等他回來吧，太子大約也是一無所知，這樣的敏時候，他一趟一趟往太子那兒跑，不大合適……

　魏相呆呆坐著，突然揚聲進長隨，“你趕回去一趟，讓夫人這就去看一趟太子妃，就去看一趟就行，快一點，還能來得及，”

　長隨答應，一溜小跑回府傳話。

　……………………

　六部之中，氣氛最為抑沉悶的，就是刑部了。這場慘烈的婆臺山慘案，明面上的那個起因，可是他們刑部看管不嚴，走了兩個死囚，刑部有大錯是肯定的，這個引子，一個不好，就能把刑部一半的人拿下大獄，抄家滅族。

　畢竟，死了一位皇子。

　周尚書喝著杯釅濃的茶，見幕僚陶先生進來，下意識的想站起來，站到一半又坐回去，有幾分急切的問道：“怎麼樣？”

　“各家都有死傷，好在……”陶先生往后退了兩步，頭往門外看了看，將簾子掀起一半，才往前坐到周尚書旁邊，聲音的極低道：“各家都沒傷著要的人，唉，這正是游春踏青的時候，又趕上秦王爺夫婦代天子祈福，幾乎家家別莊里都有家人眷。”

　陶先生頓了頓，意味萬千的看著周尚書，“除了那兩位，戰死！別的要的人，不過就是蹭破了皮，一些皮外傷，倒是長隨小廝仆婦丫頭，家家都死傷不。”

　周尚書皺起了眉。

　“手底下都有分寸得很呢。”陶先生湊到周尚書耳朵，低低說了句，又長嘆了口氣，“我多走了幾衙門，剛剛進來前，又在前面街上那間茶坊里喝了一會兒茶。瞧大家那意思，都說太子爺下手太狠了，都立了太子爺了，再殺有什麼意思？那麼神仙一般一模一樣的兩位爺，現在都死了，真是可憐，還說秦王爺平時連句話都沒有，多謙和多與世無爭的人哪，當然，話沒明說，意思是這個意思。”

　“阮謹俞一聽說死囚跑了，可是掉頭往回跑的。”周尚書角往下扯了扯，也往前湊了湊，和陶先生道。

　“王爺可是毫發無傷。”陶先生意味深長的接了句。

　“兩虎相爭，死了只兔子。”周尚書往后坐回去，說不清什麼意味的嘆了口氣。

　“東翁是明白人，照我瞧，刑部這場禍事，沒什麼事，不是沒什麼大事，是本不會有事，那位十七爺可是一場死戰，聽說折了不人手進去，自己也了傷，王爺怎麼能讓他有事？他這個主事都沒事，東翁自然更是沒事。一會兒和幾位相公議事，東翁只管氣起來，越氣越好。”

　陶先生抖開折扇，十分篤定。

　“我也是這麼想，你沒看到今天的王爺，真是大不一樣了，我看哪，太子那一頭，這一回是殺人不，放虎出籠了，唉，也是，再不上爪上牙的撕咬，就得被人家吃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這回這事，阮謹俞就算真有錯，就算這錯再大上一倍，那位爺只怕也是一定要護下來的，正是渾炸的時候。你說的是，一會兒我得先護在前頭，大不了我背上點兒罰。”

　“東翁，這事兒，你看好誰？四爺和五爺可都不怎麼樣，宮里多年沒有子嗣了，這兩年凈報虛信兒，這事兒？”陶先生上往前，帶著八卦的意味問道。

　他和周尚書賓主二三十年，真正的無話不說。

　“從前從來沒想過，從出了這事……那位爺，倒真是個治世之才，他署理兵部也沒幾年，可你看，如今六部中，就數兵部最順暢，正經清了不積弊，六路駐軍，他那時候清了兩路，余下這幾路，你看看，兩出了大事，署理兵部那時候，他才多大？還有那麼多擎制，聽江老尚書說，當初，王爺是準備徹底清查各路駐軍的，唉，這要是論個賢字吧……咳，這事吧，真不好說，除了父子相承，還有個兄終弟及呢。”

　周尚書和陶先生湊的幾乎臉臉，“再不然，隨便挑個娃娃出來，宗室子弟多得很呢，對吧，這事吧，看好誰不好說，總之，現在這兩虎相爭的局，已經是死局了，且看著吧。”

　“這倒是，皇上畢竟還年青著呢，且看著最好。”陶先生語調輕快，輕輕拍著折扇。

　周尚書站起來，“差不多了，我去議事，你找個機會去一趟阮家，替我看看阮謹俞傷的怎麼樣，好好安幾句，跟他說，別擔心部務，有我呢。”

　“東翁放心。”陶先生笑應了，站起來將周尚書送出上房。

　李夏一夜好睡，第二天和平時一樣時辰醒來，手一，秦王已經起床走了。李夏慢騰騰了個懶腰，起來洗漱，吃了早飯，和往常一樣，圍著園子轉了一圈，進了外書房旁邊那間暖閣，郭勝已經在暖閣外等著了。

　端硯臉有些蒼白，沏了茶奉上來，退到暖閣門口，垂手站著，神有幾分怔忡。

　郭勝欠稟報：“奉王妃吩咐，啟用了蘇府的暗線，昨兒晚上就查清楚了……”

　郭勝從蘇燁離開外書房回去院說起，那天傍晚，院發生的一切，還真是一步沒一句話沒，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李夏聽的眼睛瞇起，出譏笑，“這就是說，他蘇燁倒是被柏悅騙了，直到柏悅尸冰冷，他還一無所知昏迷不醒？”

　“柏悅被送回蘇府時，說是蘇燁狀若瘋癲。”郭勝小心的跟了句。

　李夏冷笑，“那是，象柏悅這樣的媳婦兒，想再找到第二個，那可不容易。”

　郭勝垂下頭，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

　“柏悅比蘇燁天真，蘇燁比柏悅明。婆臺山是個死局，柏悅也許還心存天真，蘇燁必定一清二楚，蘇燁不是怕死，他是算計著他手無縛之力，柏悅的功夫和柏喬不相上下，確實比他更合適，而且，柏悅姓柏，他明知不可能，還是不死心，他還在算計那萬萬中之一的機會，想要救出老二一條命。”

　李夏冷笑連連，看著郭勝問道：“用的什麼藥？是什麼湯？”

　郭勝垂下眼簾，“睡勝散，一碗清湯。”

　“去迎迎柏喬，把這些事告訴他，這碗清湯和這睡勝散。”李夏冷聲吩咐，郭勝欠答應，李夏沉默片刻，接著道：“柏悅那個兒，囡姐兒，在柏家長大，比在蘇家長大好。”

　“是。”郭勝再次欠答應。

　“另拿套服來，我要去送送柏悅。”看著郭勝出去，李夏呆站良久，吩咐道。

　端硯很快拿了素銀出來，侍候李夏換上，李夏今天原本就只用了一銀簪和一幅珍珠耳釘，倒不用換，端硯抖開件銀白素綢厚斗蓬，給李夏披上，自己也換了素，跟著李夏往二門里上了車，往蘇府過去。

　蘇府大門開，從大門外往里，白茫茫一片。大門口站了一排著重孝的仆從，大門口沒有車馬，大門里沒有人進出。

　蘇府一這片白茫茫如同夜雪初睛的大地，空而干凈。

　李夏示意銀貴把車子停在蘇府大門口，下了車，從開的大門徑直進去，端硯和銀貴一左一右，跟其后。

　門口的管事見不走眷們走的側門，而是直沖大門而進，一個怔神，急忙上前躬前引。

　李夏徑直走進設在正堂的靈堂里。

　柏悅的棺槨前，蘇燁如同失水枯干了的花草，抱著一重孝的兒囡姐兒，神呆滯的不停往化紙盆里一張一張的扔紙錢。

　看到李夏進來，囡姐兒在蘇燁懷里了，揪住了蘇燁的襟。

　蘇燁呆滯的轉過頭，看著掂起香，點燃了，再仔細的、慢慢的進靈前香爐里的李夏。

　蘇燁將兒遞給旁邊的娘，站起來，直視著李夏，眼眶微，“臘月里，李六就知無不言，從那時候起，你就把蘇家當死人了嗎？”

　李夏微微側頭，平靜的看著蘇燁，“柏悅上甲被浸，槍尖折彎，遍是傷，被強弓一箭穿，對得起你。”

　蘇燁抖的止不住，眼淚淌串兒。

　“你明知道這一去，要面對的是什麼，夫妻待之以誠，這一個誠字，你對得起麼？”李夏瞇眼看著蘇燁抖的，“待你無一不真，無一不誠，你待如何，你明明白白的知道，你辜負了！”

　說完，李夏轉就走。

　蘇燁呆呆站著，抖由而至全，慢慢往下萎頓在地，放聲痛哭。

　郭勝出了秦王府，出了衛州門，徑直往北迎出去。

　柏喬和丁澤安等一行人的腳程，比郭勝預想的還要快一些，出城疾奔了一個多時辰，就迎上了柏喬的隊伍。

　郭勝調轉馬頭，匯進了柏喬的隊伍，柏喬放慢馬速，目從郭勝看向丁澤安，“你是專程來迎我們的？丁家有什麼事？”

　“丁家沒什麼事。”郭勝和兩人頜首算是見了禮，看著柏喬道：“我來迎你。”

　“出什麼事了？”柏喬勒了把韁繩，馬速更慢了。

　“前天中午，王爺和王妃奉旨到婆臺寺代天子為天下祈福，一幫亡命之徒聚在婆臺山，盱眙軍將軍高明半夜帶兵突襲婆臺山，一夜混戰，令姐，”郭勝的話簡潔不能再簡潔了，“二爺不知道為什麼去了婆臺山，令姐戰死。”

　“什麼？”柏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夜戰，槍尖都彎了，被一把強弓穿。”郭勝避開了柏喬的目。

　“蘇燁呢？”柏喬兩只手著韁繩，用力到手指骨節泛白。

　“說是本來他要去的，是令姐和謝夫人一起，將睡勝散倒進清湯里，給蘇燁喝下，令姐代蘇燁去了婆臺山，令姐尸骨運回蘇府時，他還在沉睡。”

　“睡勝散倒進清湯！”柏喬這一聲嚎，慘痛中混著憤怒，“好！真是好一個蘇燁！”

　“令姐和蘇燁伉儷深，那天晚上的婆臺山，一片混戰，死傷極慘，確實令姐比蘇燁合適，令姐是心甘愿的。”郭勝聲調平平，低低嘆了口氣，“只可憐孩子，一個孩兒……”

　柏喬抿著，一張臉白的沒有人，突然揚鞭在馬上，抖韁繩，縱馬狂奔而出。

　“梅姐兒沒事吧？太婆們呢？”追趕柏喬前，丁澤安一把揪住郭勝，急急的問了句。

　“都好。”郭勝答話的同時，已經揚鞭催馬，疾追上去。

　郭勝和丁澤安的騎都極好，一路追著柏喬沖進衛州門，直沖到蘇府大門口。郭勝縱跳下馬，一把揪住柏喬，“喬哥兒！冷靜！”

　柏喬紅著眼睛，直直的瞪著著郭勝。

　“替孩子想想，一個孩兒，蘇家不比你們柏家，到底是孩兒，是個孩兒，你千萬不能沖，替孩子想想。”郭勝揪著柏喬，“喬哥兒，你姐姐是心甘愿的，你得替囡姐兒想想，你現在先要替囡姐兒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