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為人十分謙和，結朋友從來不在乎職大小，而且特別喜歡管閑事，越老越像個孩子。乾脆拿著左的試卷找這老頭請教去。

這件事必須把各種關係給老頭說清楚，所以參加的人不能擴大，目前太醫署只有自己知道左是杜淹親自推薦的，這件事不能擴散了，否則杜淹不高興，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所以還是一個人去找他的話，按照他的辦法來排名次定職，將來有人怪罪，也好有個推諉的理由。

何澤為自己這個主意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立即吩咐轉向，徑直前往許胤宗家。

許胤宗畢竟都快滿一百歲了，年歲太大，除了上朝是咬著牙去之外，已經不用去坐班工作了，除了偶爾有皇親國戚請他診病之外，散朝之後，實在沒力氣再出去串門，就在家裏休息調養。所以到家裏一般都能找到他。

到了許胤宗府邸，通報進去，很快傳見。

大堂上，許胤宗歪著子坐在榻上，雪白如銀的鬍鬚一直飄到了肚臍，神也頗有幾分疲倦，但瞧著何澤，依舊微笑著：「何大人，你可是稀客，你們太醫署的兒能到我這來顧，當真是稀罕了，有什麼難題要老頭子幫忙出面麼？」

這老頭目炯銳，而且一語道破此行的目的，弄得何澤老臉也微微有些發燙，訕訕地拱手道：「老大人安康，晚生在太醫署，遇到諸多疑難，一直想著求教於老大人，只是見老大人年事已高，每每起意，又不忍前來打擾，今日醫舉遇到一件大難題，絞盡腦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晚生迫於無奈，只得著頭皮來叨擾，還請老大人指點迷津為謝啊。」

何澤張口閉口以晚生自稱，並沒有說卑職，便表明不是公務上的請示，而是醫者後輩向前輩請教了。

許胤宗都是老猴了，如何聽不出來，立即來了興趣，老人就是這樣，生怕人家說他老，生怕別人都不把他當回事，越是疑難問題讓他幫忙解決，他就約有就，見何澤如此說話，便知道這絕對是天大的難題，不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手一擺，道：「客套話就別說了，乾脆點，什麼事？」

何澤苦著臉道：「醫舉中遇到一份試卷，先請老大人過目，然後晚生再說其中利害。」說罷，從袖籠之中取出左那份試卷，恭恭敬敬雙手捧著，送到了許胤宗面前。

許胤宗接過，看了那一筆字，笑了笑，搖搖頭。然後一目十行瀏覽著。

突然，他的目凝固了，停在了讓何澤倍頭痛的那道題上。

看了一遍，他哼了一聲，搖了搖頭，想放下，卻又拿了回來，湊近一點，看第二遍，又哼了一聲。這一次，卻不搖頭了。目掃了一眼試卷上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後把試卷湊近了看，都快湊到了鼻子前，似乎在聞上面的墨香似的。

半晌，他慢慢將試卷放在桌上，放得很慢，彷彿那是一塊豆腐。

然後，他一雙渾濁的老眼盯著何澤，不說話。

何澤被他看得直發，許胤宗不說話，他也不敢說，皮笑不笑著他。

好半天，許胤宗才緩緩道：「這個左，雖然無知，卻很有膽識！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單單是這句話，便讓何澤放心了一大半。

何澤來之前最擔心的，便是許胤宗一子打死，或者是全盤肯定，兩者都不符合何澤的願，當然，許胤宗這樣百歲老人，看事都能從對錯兩方面分析問題，也就是都很講究辯證法的，絕可能全盤否定或者肯定的。這正是何澤希的，也是他決定來找許胤宗的原因。他需要的不是全盤肯定或者否定，而是中庸之策，要的，只是他幫著出一個主意，——給左第幾名，讓他當一個什麼樣的，才能讓雙方都至基本滿意。

許胤宗掙扎著站了起來，何澤屁了，本能地手想上前攙扶，可是見旁邊的侍都沒有任何作，突然想起這老頭特別要強，最討厭人家說他老，旁邊的侍想必知道他這脾氣，所以看著他歪歪斜斜起來很費力，卻不上前攙扶，自己切不可犯了他的大忌。急忙生生將兩手了回來。

許胤宗拄著拐杖，在屋裏走著，拐杖咄咄地撞擊著地面，彷彿在給他心中的思索打節拍。慢慢說著：「這小郎中的說法，一看，似乎很是荒唐，可是細細一想，倒也耐人尋味。白虎湯是甘寒重劑，主治明熱盛，充斥表裏，縱觀《傷寒論》，白虎湯證所治的也都是『表裏俱熱』，此突然出現白虎湯證治療表有熱，里有寒，看起來的確有些矛盾之。白虎湯證脈浮，似乎應為里熱熾盛之像，但白虎湯證並非一不變的，病程發展，便會出現脈伏、肢厥冷的真熱假寒證。熱極汗多，腠疏鬆，盛極反寒，出現表有熱，里有寒，並不足怪。」

何澤頻頻點頭：「老大人所言極是，晚生也是這麼想的。」

「醫聖仲景的《傷寒論》，乃方家經典，前輩諸醫均奉若神明，論斷若真有繆誤，數百年為何無人質疑？臨證用方為何無貽誤病之事？——仲景組方，法度嚴謹，字字珠璣，只怕不是用前後推導便可斷言繆誤的！」

「是啊，晚生也是這麼想的。左這小輩太也狂妄了。」

許胤宗緩緩搖頭：「不能這麼說，《傷寒論》白虎湯證這一條，從來沒有人質疑過，都奉為經典，一字不差地死背，也一字不差地踐行。這個小郎中，竟然在醫舉考試中公開質疑了這個問題，雖有些牽強附會，但是，單單是他不顧及第與否，不管仕途名利，一心只想著『醫』，就足以說明他是真正的醫者，便不能用『狂妄』二字評判！」

「是是！」何澤忙躬拱手答應。這句話，也讓何澤放心了，至讓左及第，不會違背這老頭的心意。後面的事就好辦多了。

許胤宗又拿起那份試卷看了一遍，雪白的吊腳眉抖了幾抖，笑道：「單單是這一點，應該還不會讓你為難到求我幫忙的地步。說罷，其中有何為難之？」

「這個……」何澤瞧了一眼許胤宗邊的侍。

許胤宗會意，揮了揮手，所有侍都退出了門外，把門掩上了。

何澤忙拱手道：「事關重大，晚生無禮，還請老大人見諒。」

「無妨，你說吧。」

「是這樣的，這小郎中左的父親也是一個郎中，在合州開了一家藥鋪，貴芝堂。去年趙王爺領兵征戰合州時，這小郎中立有戰功，趙王爺親自冊封他為『擁軍楷模』，去年秋天，他父子進京，為了給這小郎中說一房門當戶對的媳婦，在相親時，他們給家就出示了趙王爺的親筆題詞。不知怎麼的，連著三家都是定了親就悔婚了，最後一家便是於老太醫。這左郎中很是氣憤，就狀告於老太醫到了長安縣衙。」

「哦……」許胤宗笑了，「原來是這件事啊，我也聽說了，說於老太醫惹了一個鄉下楞頭郎中，纏著打司，搞得焦頭爛額的，卻不知其中還有這等曲折。這於老太醫有些小心眼，只怕這件事不會善罷甘休。他姐夫是刑部尚書劉政會，而這左又是趙王爺冊封的什麼楷模，兩邊的確都不太好得罪。」

何澤訕訕笑道：「趙王爺並未幫小郎中出面，他領軍征戰突厥去了，現在在後面給小郎中撐腰的，另有一位大人。」

「哦？嘿嘿，想不到這小郎中狗屎運還不錯，暗中又遇貴人相助，誰啊？」

「史大夫檢校吏部尚書杜大人！」

許胤宗愣了一下：「杜淹？」說了這個名字，他濃濃的白眉皺得更了。

「是。左沒有參加醫舉縣試和州試，是杜大人親自保薦，直接參加的會試。」

許胤宗緩緩點頭：「我明白了，杜淹可不是好惹的，這老傢伙比於老太醫還要小心眼，又特別護短，不給他的面子，只怕你這太醫令的就要當到頭了。」

何澤嘿嘿乾笑：「說句老實話，這兩位大人，晚生是一個都惹不起的，要是左試卷不出簍子，這件事倒也好辦，偏偏出了這麼大的事，晚生歷練太差，不知該如何是好，特來想老大人求教。」

許胤宗拿著左那份試卷，又看了一遍，仰著腦袋著天，也不知在想什麼。

何澤不敢打擾，張地盯著他。

好半晌，許胤宗又把腦袋低了下來，搖搖頭，彷彿在自言自語：「我一直在回憶自己以往白虎湯證的醫案，思前想後，似乎沒有遇到過表熱里寒的證象，都是表裏俱熱的，——何大人，你呢？」

原來這許胤宗雖然批駁了左試卷上的話，可是心頭卻一直不安，不知不覺又琢磨起左的論斷來。(未完待續，如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