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出手救人
桃花謝了,枝頭上就會結出茸茸的小果, 偶爾掉落一兩顆在地上, 被馬蹄踏碎後, 連泥裡也飄出果香, 彌漫著一子夏初才有的青與清涼。
這一路風景爛漫, 果真如雲倚風先前所想的那樣,青山綠水潺潺, 春花夏雨皆有滋味。越往南, 天氣便越暖和, 臨近丹楓城時, 厚厚的狐皮大氅已經用不上了, 換細薄的縐雪紗,渾輕便不。
許是因為心輕鬆, 連毒發也不像在西北時那般頻繁, 偶爾咳一兩口,倒不算什麼大事——至雲倚風是這麼認為的。此時他正在攤子前忙著嘗果脯,打算買幾大包帶給江淩飛。要登門做客, 總不能兩手空空, 俗話說得好,隔城送果脯,禮輕意重。
季燕然道:“我們是去幫忙的,即便要送禮, 也該由他送給我們。”
“江府家大業大,人人各有心思, 依我看,江大哥此時八已經焦頭爛額了。”雲倚風手指,“其實我不懂,他常年待在王城,極回丹楓城,王爺為何就篤定,他能將一切都握於掌中?”
“謀權篡位這種事,也是要靠經驗的。”季燕然道,“江府其餘人,頂多在自家一畝三分地上折騰,淩飛可是在王城裡混了七八年,宮裡宮外的明爭暗鬥,他見識過不,亦參與過不,是眼界與手段便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雲倚風皺眉:“但江湖與朝廷畢竟不同,我還是覺得不放心。”
“你就算不放心他的腦子,也要放心他的武學修為。”季燕然將果脯接過來,“江家現如今,可沒人能是他的對手。”
雲倚風一想,這倒也是。武林世家比起皇宮來,就是有這個好——即便不能以威服人,也能以武力服人,先將對方一一打趴,至確保自己不吃虧。
……
人間四月,小荷才尖尖角。
江府後院,那栽種在大缸裡的睡蓮,也萌出一可。
江淩飛過一線石窗,盯著那鼓鼓囊囊的花苞,是將自己盯出了幾分矜持怯的大家閨秀——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只能顧影自憐地倚靠窗前,慨易逝,看他娘的四季流轉。
江淩晨依舊準時來給他送飯,菜式有油燜春豆,萵筍拌,還有一道荷葉蒸。雖說簡單,卻都是心烹飪的時令鮮菜。這算是唯一的欣之了,至不是頓頓窩頭鹹菜打發,在吃食方面依舊很富貴公子。
江淩飛問:“你這樣頓頓盯著我吃,就沒盯出一兄友弟恭的好?”
江淩晨一臉嫌惡。
江淩飛:“……”
“家裡局勢如何了?”
這回江三有了經驗,是在吃飽喝足後才問的,以免又遭掀桌。
江淩晨簡明扼要道:“五叔與大哥正鬥得你死我活。”
他話語裡的“五叔”名江南震,算是江家除江南斗之外的二號人,老謀深算,友甚廣,在江湖中即便不能說一呼百應,但想找出二三十號與他好的“大人”,還是綽綽有餘的。至於江家大爺江淩旭,則是名正言順的掌門接任者,在家族中威甚高,一天到晚板著面孔,死人棺材板的那種板,不聽話的小娃娃被他瞪一眼,當場就能止住嚎哭,比狼外婆還好使——比如江小九,就是這麼艱難長大的。
江淩飛問:“那老四呢?”
“按兵不,大概是要等鷸蚌相爭,漁翁獲利。”江淩晨道,“他背後的靠山可不一般,我向蕭王借兩萬兵馬,主要也是想震懾他。”
江淩飛道:“震懾完之後呢?老四既如此深藏不,理應不會被區區兩萬兵馬嚇得尿子,而你也不可能指揮得大樑軍隊,去爭什麼掌門之位。所以到底是聽信了誰的鬼話,突然就有了天下第一的夢想?勇敢地講出來,哥哥這就去打他。”
江淩晨被他說得面上慍怒青紫,看架勢又想掀桌,但一看桌上碗盤皆空,掀也是白掀,於是將主意打到了下一頓上,冷冷道:“晚上你不必吃飯了。”
江淩飛:“……”
下人及時在門外道:“九爺,家中來了客人。”
江淩晨沒放在心上,隨口問:“是誰?”
“蕭王殿下與風雨門門主。”
“……”
房中寂靜,能聽清院外風吹睡蓮卷。
江淩飛道,你看看,我說什麼來著。
江淩晨咬牙:“你故意的!”
江淩飛快要冤出一口來,我被你雇人綁回家,天天囹於暗室,想多見幾個下人都難,哪裡有本事故這種意?
江淩晨甩手出門,將暗門“咣當”一聲鎖了個嚴嚴實實。
四周重新黯淡下來,江淩飛靠在牆上,看著細中進來的那束,微微松了口氣。季燕然與雲倚風親自登門,至能說明西北已定,而自己也總算有了出去的指。
……
蕭王殿下親自登門,于江家而言,自然是件大事。江五叔恰好不在家,這接待貴客的差事便順理章,落在了大爺江淩旭頭上。
此時他正十分疑道:“三弟?沒回來啊。”
季燕然:“……”
雲倚風:“……”
江淩旭繼續說:“我還以為三弟仍在西北征戰,因此不敢寫信將他召回,國事自然是要更重要些的。”
他說得冠冕堂皇,也確實沒見過江淩飛,便幫忙猜測:“會不會是路上耽擱了?”
“或許吧。”季燕然笑笑,“既然淩飛還沒回來,那我們也就不打擾了,告辭。”
江淩旭親自將兩人送出江府,看架勢恨不能再雇一輛馬車,好將這突然登門的不速之客送得越遠越好。
厚重的大門在後轟然關閉,半天紅彤彤的流雲。
雲倚風道:“早知如此,就不該在路上耽擱,現在要怎麼辦?”
“淩飛的字寫得極潦草,想模仿並非易事。”季燕然道,“兩種可能,第一,他被人控心神,寫信問我借兵;第二,的確有人與他的字跡一模一樣。”
先前送往西北的幾封書信都在,回到客棧後,雲倚風又從行李中出來一張紙,季燕然不明白:“這是什麼?”
“釀酒古方。”雲倚風道,“王爺喜歡喝璃州醉春風,我就請江大哥寫下了釀造之法,原打算親手試試的。”但後來一頓羊湯將蕭王殿下吃得上吐下瀉、臥床三天,便徹底打消了釀酒這種高難度念頭。
將筆跡一個一個比對下來,果然就發現了幾個常用字的區別——都在極細微的勾與點,若非心細如發,很難看出端倪。
雲倚風道:“借兩萬大軍鎮守丹楓城,若不是江大哥的意思,那這人的目的是什麼?哪怕王爺答應借兵,軍隊也斷然不可能幫他做事啊,只是命維護城中秩序罷了。”
季燕然道:“幫他做事雖不可能,不過若對方的目的是令丹楓城大,那屆時有這兩萬駐軍,又有許多來湊熱鬧的江湖門派,想要渾水魚在這兩撥人中挑出矛盾,還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
雲倚風皺起眉頭:“所以對方的目的,是想令朝廷與武林對立?”
“真出了子,我難辭其咎。”季燕然道,“兵是我調的而天下人人皆知,淩飛與我關係匪淺。”到那時,流言可不會仔細分析真相,更不會管你的初衷是不是守城安寧。只會說蕭王殿下徇私,為幫江淩飛奪權,不惜調數萬大軍,調得武林中人怨言四起,調得城中百姓不得安寧,在皇上面前亦難有所代。
把城中攪個地覆天翻,無論是對江家、還是對整個武林而言,都無任何益。唯一能從中獲益的,目前看起來只有兩類人,第一種,不得天下大的、大樑的仇人,第二種,季燕然的仇人。
雲倚風道:“所以最後還是沖著王爺來的?”
“先將人找到吧。”季燕然道,“我們去問問城中驛館,可有收到你給淩飛的回信。”
從軍中送出的信函,有軍隊專用的通路與信使,所有記檔都清清楚楚。丹楓城的驛查閱後稟道,的確接過兩封雲門主的書信,並且早已按時至江府管家江忠手中,回信也是由江忠親自送過來的。
“江府家大業大,管家也比尋常人家要多不。江忠雖不是排名第一的大管家,地位卻也不低了,出門都是坐轎的。”驛道,“尋常人怕是差不他。”
……
子時,城外林。
天空正飄著不大不小的雨,淅淅瀝瀝,淋得人心煩意,焦躁難安。
江淩晨問:“現如今要怎麼辦?”
藏在暗的人,連聲音也是暗的:“蕭王親自前來,我們先前的計畫怕是要改一改。”
“改什麼?”
對方一步一步從樹林裡挪出來,像是要近細說,江淩晨登時便警惕後退兩步,盯著那團模模糊糊的黑影,右手握劍柄。
黑影“呵呵”地笑了起來:“怎麼,小爺擔心我會殺你?”
“你就站在那裡!”江淩晨拔劍出鞘,警告對方,“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黑影依他所言停住腳步,又提醒:“我不殺小爺,小爺卻應當去儘快殺了送信那人。”
江淩晨面一僵,忠伯?
黑影見他站定不,便補一句:“怎麼,還要我解釋原因嗎?”
江淩晨狠狠合劍回鞘,轉跑回了江家山莊。
黑影裡發出輕蔑嗤笑,腳下輕飄,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便消失在了林中。
鬼魂一般。
江府後院裡,管家江忠正在打鼾,睡得相當沉。
視窗傳來“磕嗒”一聲,一道影子悄無聲息溜了進來,自然,正是江淩晨。
他在床邊站了半天,最後一狠心,咬牙剛要手,胳膊卻被人從後一把鉗住。腕間刺痛,位也被力封死,還沒反應來時怎麼回事呢,麻袋就套上了頭。
這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了,江淩晨心裡駭然,覺得自己正被人抗在肩上,肚腹咯得鈍痛,晚上吃的飯喝的茶,險些一併招呼了出來。腦袋與胃皆是翻江倒海,就在他即將忍不住時,幸好,“咚”一聲,落地了。
有人問:“沒被發現吧?”
另一人答:“沒有,看著像個小娃娃。”
十五歲的江家小爺,出師未捷人先暈,在自家地盤被人綁架,還要被做“小娃娃”,無論是還是神,都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打擊,怒火自是滔天。直到被雲倚風從麻袋裡拽出來,兩隻眼睛都還是通紅的——不是怒髮衝冠的那種猛男型狂野紅,而是眼眶一圈弱兮兮的紅。
雲倚風驚訝:“怎麼會是九爺?”
季燕然回憶:“江淩——”什麼來著?
雲倚風接話:“晨。”
名號如此不響亮,更辱了。
江淩晨破口大駡:“快放我回去!”
“淩飛人呢?”季燕然蹲在他面前,和悅,“把他出來,我便放了你。”
江淩晨道:“已經殺了。”
季燕然眼神陡然變暗。
江淩晨:“……”
雲倚風在旁話:“九爺,王爺與三爺的關係你應當清楚。倘若他當真已遇害,你怕也活不了。還有,若我是你,方才就會說一句‘不知道’,這才是既不配合又想自保的最好回答。而不是賭氣應一句‘殺了’,反倒主承認與自己有關。”
這番話說得威脅與供俱全,還帶有一嘲諷,於是江淩晨這回不是眼睛紅,連帶著面也一道漲紅起來,整個人如正在炭火中翻滾的鐵球,又燙又炸。
“同一個問題,我不想再問第二遍。”季燕然語調冰冷,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若現在不想回答,往後也就不必再答了。”
若說江家大爺的眼神等於十個狼外婆,那蕭王殿下至也能頂三百個,還是獠牙森森,滿是,連花頭巾都懶得再裹的那種,站在視窗出半個頭,能將小娃娃嚇出一輩子的濃厚影。
……
沙沙的雨停了。
暗室的門也悄無聲息打開了。
江淩飛打了個呵欠,看著眼前年,問:“怎麼,三更半夜一臉殺氣,是要來滅你哥哥的口?”
江淩晨咬牙切齒,側讓開口。
季燕然從影走了出來。
江淩飛如釋重負:“快快快,來給我解開。”
季燕然看著他這渾鐵鍊的恥辱造型,發自心道:“你可真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