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來，因是三朝回門的日子，文怡忍住上的疲累，一大早全忙活開了。羊肝兒衚衕的柳家宅子並沒有長輩，舒嬤嬤也不能代行主事，因此許多禮數上的事務都要文怡親自持。

柳東行見忙裡忙外，眉間有幾分倦意，不由得有些懊惱，但他倒是沒後悔昨兒夜裡與妻子親熱，要知道，他明日就要辭別妻，離家回京南大營報到了，夫妻相聚的難得時，哪怕只有一彈指，對他而言都是珍貴無比的。

爲了賠禮，他命丫頭們將早飯擺到正堂炕案上，親手將一碗熱粥端到文怡面前，道：“娘子，且不忙那些，先把早飯吃了吧。都不是外人，今兒回門，即便晚上幾刻鐘，祖母也不會見怪的。”

文怡嗔了他一眼，看著面前散發著人香氣的米粥，也覺得腹中飢了，便接了過來吃。柳東行見狀，又親自執筷給挾點心，直送到邊。一旁侍候的丫頭們，從顧家陪嫁過來的秋果與荷香暗暗抿笑，而柳家的紫金與冰藍卻有些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位就是自己侍候多年的嚴厲主人。

文怡臉微微熱了，看著遞到眼前的點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柳東行還一個勁兒地勸：“快吃呀？這麼小的一碗粥，怎麼能吃飽？今兒還要走很多路呢，好歹吃些麪食下去，纔能有力氣。我家竈上的人手，於這些小食上倒還有些本事的，你嚐嚐？”

文怡無奈，只得低頭咬了，便立刻直起從他手裡奪下筷子，重新坐回原位，方纔低頭道：“你安心坐著吧，我自己能吃。”

柳東行卻不以爲意。手拿過另一雙筷子，挾起另一樣點心：“娘子固然是能自己吃，但我樂意侍候娘子，又有何不可？”他角一彎，“咱們夫妻之間親熱一些，也是天經地義的。娘子就看在我做得高興的份上，生了吧？”

文怡臉上更紅了。但聽了他的話，又忍不住心，只得由得他行事，無論他挾什麼東西給，都一一吃了，直到實在撐不住，方纔討饒，柳東行也不再繼續，命丫頭將東西撤下去。便跑到文怡那邊炕上，替肩膀，又拉出去散步消食。文怡出一丁點猶豫的意思，他必有一番道理辯說，於是只好讓步，夫妻倆你儂我儂的模樣。看得丫環們都面紅耳赤。

文怡只覺得自己得不敢見人，但回頭細想，也承認心中以甜居多，猶豫之下，還是厚著臉皮打消了勸說柳東行的想法。他不日就要出征，到時候，就要靠著這短短幾日的回憶。支撐著自己，等候他凱旋歸來了，規矩什麼的，略放一放也不要。況且兩人又是新婚，夫妻之間親近一些，也是人之常。若表現得太過重規矩，他難免會心有憾的，以他素日對的看重，多半會讓步，但這豈不是太過委屈他了？

文怡不想讓柳東行委屈，因此便拋開了心中的那一份。

小兩口磨蹭了好一會兒，眼見著太越升越高了，舒伯在外院早已備好了車馬與回門禮，卻不見主人出來，只得派了人來催，舒嬤嬤更是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了老半天，第三次走到正院廊下，請大爺與大，文怡方纔一把推開柳東行，紅著臉站起，整了整裳，又對著鏡子理了理髮鬢，方纔了丫頭進門：“早上預備下的那些糕點可都裝好盒了？小心捧著，路上別顛碎了。”

荷香笑著應聲：“小姐放心，奴婢抱在懷裡呢，便是顛著了自個兒，也不會顛壞了它的。”

秋果白了一眼：“就你機靈！”然後走到文怡邊攙扶，低聲道：“舒嬤嬤過來三回了，小姐，還是快吧。老夫人在家想必等急了。”

文怡又又愧，回頭嗔了柳東行一眼：“還不快走？都是你！”柳東行嘻嘻笑著，大踏步走在頭裡，文怡也跟了上去。

兩口子就在舒伯會意的微笑與舒嬤嬤的囉嗦中上了馬車，帶著一衆僕人，往顧家小院去了，到達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趙嬤嬤正立在門前，扶著一個小丫頭，長了脖子看向巷口，見了馬車停下，認得駕車的是柳家的僕人，喜得立時顛顛腳跑回門裡去嚷嚷：“回來了！回來了！”

盧老夫人本來還在屋裡坐著，聽了這話，也顧不得別的，扶了石楠與水葒的手，便急急走出來，才下了臺階，便看見文怡跟在柳東行後迎面走來，見了，眼圈先是一紅，就衝過來拜下了。忙一把扶住，細細看孫的氣，見文怡眉間雖有意，但雙頰帶著紅暈，神極好，又看到柳東行一臉煥發，還了手過來扶住文怡的臂彎，便知道小兩口過得不錯，不由得老懷安，連連點頭：“好，好，你們夫妻和睦，相互關心，我老婆子便安心了。”又囑咐文怡：“夫妻倆新婚，總會有些不習慣的地方，要互相忍讓，你婿是個會心疼人的，你也要多諒他。”

文怡甜地一笑，點了點頭。柳東行笑道：“祖母放心，娘子待我可好了，我只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應該更心疼纔是。”文怡紅了臉，小聲嘀咕：“你在祖母跟前說什麼呀？”柳東行卻不以爲意：“自然是說得心裡話。”文怡更不好意思了，盧老夫人卻只有高興的，趙嬤嬤在旁也笑得合不攏，勸他們：“趕進屋去吧，看外頭大太曬的。”文怡與柳東行聞言，便接過了丫頭的工作，一邊一個，扶著盧老夫人進了屋。荷香十分有眼的攙住了趙嬤嬤，得了一個讚許的微笑。

進了正屋坐下，丫頭取了團來，文怡與柳東行便正式磕了頭，行了禮，再依禮數送上回門的點心、酒食，盧老夫人笑道：“都是客居，你們又年輕。家裡沒個長輩，規矩鬆些也不打。這就行了，別的繁文縟節且不管他。文怡二哥早上等了半個時辰，附近一個朋友請他過去坐坐，他見你們還未到，便先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到時候讓他陪東行好好喝一杯。”又問：“這兩日在家過得如何？昨兒可去過尚書府磕頭了？”

文怡想了想。便把昨日的經歷一一說了，只是說話緩和了些，倒沒什麼瞞之。盧老夫人便問柳東行：“你二叔找你商議什麼事來著？我瞧他待你們倒還過得去，與從前大不相同。“

柳東行道：“也沒什麼，只是我如今在京裡也認得幾個朋友，其中有一兩位消息靈通的，曾提醒過我一些事，事關二叔，我便告訴了他。他因此早作打算。避過了一件不好的事，又跟一個品行不好的員斷了聯繫，如今那個將此事翻出來了，要尋二叔的晦氣，朝中也有人替他撐腰。二叔便與我商議，讓我再找先前的朋友。去打聽打聽，看要如何應對。我哪裡懂得這些？況且又將要離京，更是沒有空閒，只能虛應著，說些好話安二叔的心罷了。”

他這話說得含含糊糊，文怡沒聽明白，只大約知道柳復之所以轉變了對東行的態度。併爲他斥責妻子，應該就是爲了這件事。但盧老夫人早年間卻是經過事的，察覺到什麼，便說：“這是朝廷大事，論理我們婦人家不該議論。只是我做長輩的，總要提醒小輩們一聲。你若覺得有道理，便好好想想，若覺得我說的不通，聽過就算了。”

柳東行忙肅正了神，起恭立：“請祖母教導。”文怡見他鄭重，也跟著站起來恭聽。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是武，自古文武分治，在本朝，更是如此。文們相互之間有了不和之，吵吵嚷嚷是難免的，有些人下場不好，有些人卻從此扶搖直上。這些事，與你一個武通通不相干，你爲侄兒，只要盡侄兒的本分就好，但在政事上，還是不要涉足爲佳。需知帶兵的武將，首要便是一個‘忠’字，只要讓聖上知道你是個忠臣，即便有再多的病，都能立於不敗之地，但若聖上覺得你不夠忠心，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都不中用了。”

柳東行正應了“是”，頓了頓，又微笑說：“孫婿家裡沒個知事的長輩提點，於人世故上，總有些不大通。有些道理，是必要見過大世面的老人，方能明白的。還請祖母看在孫婿尚算孝順的份上，教導一二。”

盧老夫人聞言笑了：“說得怪可憐的，我瞧你素來聰明，許多道理，不用我教，你也懂了，何必從我這裡問計？我一個老婆子，也沒當過幾年太太，能見過什麼世面？不過是懂得些淺道理罷了。”

柳東行道：“道理看著雖，卻是至理名言。祖母只當是心疼孫，提點一下孫婿吧。”說罷索提起袍下襬，跪了下來。文怡見狀，知道是正事，便也跟著跪了。

盧老夫人忙左右丫頭：“快扶了起來！你們兩個孩子也真是的，自家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跪來跪去的。”

柳東行與文怡雙雙起，經再三勸說，重新落座了。盧老夫人嘆了口氣，看了趙嬤嬤一眼，趙嬤嬤忙道：“老奴去廚房瞧瞧午飯有些什麼菜，趁天還早，趕人多加幾個菜來。”出去時，卻把水葒與荷香等人都帶走了，屋裡侍候的丫頭便只剩下了石楠與秋果。

盧老夫人看著柳東行，猶豫了一下，才道：“你明日就要回營了吧？後日大軍開拔……你如今已經是五品了，我先前特地請了九丫頭乾孃羅四太太過來做客，打聽了一些事。聽說你這個職位，在京南大營裡，是要獨領一軍的？”

柳東行應道：“說不上獨領一軍，只是帶著五百人的小隊而已。京南大營中，象我這樣的軍將，約有四十多人，當中只有二十個是能獨領一隊人馬的。”頓了頓，“這一萬人，是先鋒軍。”

文怡心下一驚，扭頭向他，咬了咬脣，沒有說什麼。

盧老夫人卻早已知道了，點了點頭，道：“你眼下已是我孫婿，我雖心疼孫，卻也不會勸你不要去打仗，或是打仗時在別人後頭之類的話，你既然自小便有志向，想必也不是這等貪生怕死之輩。戰場上，刀劍無眼，若你果真有了不測，那也是命中註定，況且，以你的本領，想要平安歸來，應該不是難事。只是有幾件事，我要囑咐你。”

柳東行聽著這番話，心中跟著起起伏伏，到了最後一句，方纔安下心來，心中也更加激、更加信服：“祖母請講。”

盧老夫人睜大了眼，盯著他道：“第一件事，到了北疆，無論是不是在戰場上，也無論是不是在對敵，你都不能下上的盔甲，或是離了其他軍士，獨自一人在外行走。那蠻族行事狡詐，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來襲，你要時時惜自己命，萬不可輕忽，平白葬送了自己。”

柳東行低頭應了一聲：“孫婿明白！”

“第二件事，你既然是先鋒軍，又獨領一隊人馬，上有令下，自然是要先士卒，衝鋒陷陣的。我要你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可心大意，爲了爭功，便將自己，將手下的士兵拖危險的境地。你須時時謹記在心，你所下的每一個決定，不僅僅關係到自己的命，還有你後那五百軍士的安危。”

柳東行渾一震，咬了咬牙：“孫婿明白！”

“第三件事……”盧老夫人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族中了不委屈，此番上戰場，也存了宗耀祖的心思，只是……你不過才十九歲，還有大好青春，於功名一途，不必太過心急了。一口吃不下個胖子，什麼升發財，什麼平步青雲，什麼封侯拜相，都不要看得太重，要聽從上之命，多結善緣，與人和氣相。只要別人知道你的好，將來自會護著你，你還愁日後沒有立功出頭之日麼？”

柳東行心悅誠服，鄭重拜倒：“孫婿……明白了，謝祖母教導。您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孫婿……必會時時謹記，絕不敢忘！”

文怡跟著他跪下，看向祖母的眼中，不時何時，已滿是淚。(未完待續，)

ps：

祖母大人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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