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經歷過母親離世，經歷過孤苦無助，委曲求全的日子，謝姝寧比誰都更希母親過得好，過得開心快活。

人生在世，說白了也不過只短短幾十年，而且誰又能知，自己是否能活到白頭的那一天。歲月荏苒，世事難料，無人能預測自己來日會是怎樣一番景，是生抑或死。所以，能活得一日，便將這一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著吧。

若非一早想了這些，當初便不會去尋燕淮，不會嫁於他為妻，而今也不會同他坐在一往娘家去。

活著已屬不易，何苦再將白費？

不在意旁的，如今的只在乎母親心中如何想。

這些話，藏在心裏，未曾同母親袒過，也從不曾告訴過燕淮又或是他人。但即便上不提，有些事是一早便在心中仔細思量過的。直至今日，在前往北城的馬車上，終於將自己的心思一一告知了燕淮。

燕淮驟然聽聞此事，難免驚訝，可旋即卻釋然了許多，長鬆了一口氣。

他亦將汪仁同自己過的話，轉述給了謝姝寧知曉。謝姝寧聽完，似意料之中，可神仍是稍稍變了一變。雖然暗中揣測過，但真到了這一日，事要攤開來說白了，還是忍不住有些焦慮。

下的馬車一路疾行，的心便也隨之變。

待馬車進了青燈巷，速度漸緩，才了攥著的手，側臉朝著燕淮說：「也不知他究竟同母親說了不曾，又都說了些什麼。」

汪仁的心思，終究是不易猜。

言罷，又不住擔心汪仁的傷，蹙了蹙眉：「也不知傷得如何。」

「瞧見了沒，守在門口候著的人，並不是玉紫。」燕淮先行了簾子往車下去，又手來扶，一面同輕聲耳語道，「這便證明印公的傷，尚不打。」

謝姝寧定睛一看，果真不是玉紫，心神微定。

若事極嚴重，這會必是玉紫親自候在門口等著鹿孔到來。

一行人便都斂了心神腳步匆匆地往汪仁那去，鹿孔背著藥箱，急得一頭大汗。然而等到屋子門口時，玉紫正打從裏頭端著一門水出來，差點撞了上來，好容易站定后看清楚鹿孔的一腦門子汗，唬了一大跳，「鹿大夫你這是怎麼了？」

鹿孔愣了下，抹著額上的汗：「一得了消息便急著趕了過來，裳又穿得厚了些便出汗了。」他吸口氣，問道：「印公人在何？」

玉紫卻已瞧見了燕淮跟謝姝寧，不由得吃了一驚，急急要墩行禮。

「起來吧，手上還端著東西呢。」謝姝寧忙阻，又問：「印公在裏頭？」

燕淮則斂目往玉紫手上端著的那盆子水去，先判斷起了汪仁的傷，等到看過他便略略放下心來，這傷應當不算厲害。

「是，鹿大夫早前在府里備了葯，這回全取了出來送了進去，印公說不必請大夫自個兒便將葯給上了。」玉紫點點頭。

謝姝寧聞言，知汪仁還能自己為自己上藥，原先提著的心便落了下來，這才打發了玉紫先下去，他們自了簾子往裏頭走。腳步聲漸次響起，裏頭的人立即察覺。

宋氏出來，瞧見他們，亦忍不住詫異：「怎麼連你們也一道過來了？」

「不是您打發來報信的人說印公傷了嗎？既知道了消息，又哪有不來的道理。」謝姝寧上前，先悄悄打量了兩眼，見眼皮微紅帶腫，似哭過，心裏不一震。

宋氏並未察覺，聽到這話只微微懊惱地道：「原是我沒讓人說清楚，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印公不願請大夫來看，我這才使人去東城讓鹿大夫來看看。」

從母親裏聽到了明確的話，謝姝寧跟燕淮互相對視了一眼，皆徹底放下心去。

說話間，一行人並鹿孔一塊進了裏頭。

汪仁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握著只裝著藥的瓷瓶看著，上並不見明顯傷，面看著也不算太難看，只衫上，破了個小口子，周圍被染過乾涸后了邦邦的一塊暗紅。眼下沒有他能換的裳，他洗凈了傷敷完了葯，也只能繼續先將這臟破了的服湊合穿著。

鹿孔見狀，問明敷的是何種金創葯，便沒有重新要上藥的意思。

畢竟習武之人上多多都曾過傷，尋常小傷，的確不用大夫來。左右用的葯也是鹿孔早前備好的，這包紮的手法也不比大夫用的差，委實沒有再將繃帶拆去將傷口暴出來重新敷藥的意義。

眾人也就都放下心來。

倒是宋氏，聽完鹿孔的話，最為安心，也最是掛心，隨即便詢問了起來：「飲食方面，可有忌諱？」

「有傷在，仔細些總是好的，太太問的正是。」鹿孔便跟著宋氏走至一旁，細細說明起來。

同站在屋子裏的謝姝寧一字不落地聽著，又見母親聽得一臉專註用心，忍不住微微勾了勾角。

燕淮則幫著收了茶幾上散的藥瓶，一面低了聲音問汪仁：「您這傷，怎麼來的？」

「不慎被把剪子扎了下。」汪仁輕描淡寫地道，一邊指使著，「把這瓶留下，不必收起來了。」

燕淮依言留出了一瓶，口中狐疑地道：「剪子？」

竟有人拿剪子做兵不？

心念一，燕淮倒吸了口涼氣。

汪仁似看出了他在想什麼，當下笑了笑，搖頭道：「不是傷的。」雖說剪子的確是抓在手裏的，但卻是他自己撞上去的才中的，哪能算是傷的。他挑眉盯著燕淮看了兩眼，忽然問道：「你同阿蠻提了？」

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燕淮想著剪子的事，微微頷首：「原就已在猜測。」

「……」汪仁一怔，面上現出兩分窘迫來，可宋氏母還有鹿孔站的地方離他二人並不十分遠，有些事這會他也不便追著燕淮問，便只得憋了回去。

就在這時，宋氏在將鹿孔說的忌諱一一記下后，走了過來。

問汪仁：「傷可疼？」語氣像在哄孩子，輕緩慢。

汪仁想也不想就答：「疼。」

先前只他們倆人在那，他又高興得快連話都不會說了，哪還知道什麼疼，而且當時又急得厲害，他就算是真覺得疼也不能告訴。可現在，溫聲一問，他就忍不住了。

哪怕還當著小輩們的面。

「那……今兒個便先在廂房歇下吧，不然回去的路上馬車一顛，就更是疼了。」宋氏知道他上的傷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嚴重，可到底是生生用剪子在皮上扎了個口子，焉能不疼。

說完，轉看向謝姝寧跟燕淮，道：「你們晚間便也留下用飯吧，用過了飯再回去。」

母親留飯，謝姝寧跟燕淮當然也是滿口答應。

汪仁更不必說，哪有拒絕的可能，他佯作泰然地應下后，突然手輕輕了自己裹了繃帶的傷口，眉頭一皺，呢喃道：「這葯敷上去后，怎麼似乎更疼了，火辣辣燒得慌。」

鹿孔恰好聽見這話，當下目瞪口呆地看了過去，他這葯乃是特製的，再溫和不過，怎麼會有火辣刺痛之？而且方才他也親眼瞧過了葯，絕沒有敷錯的道理！

驚訝之下，他便想要上前看一看，卻忽覺上一冷，抬起頭來便見汪仁正肅然看著自己，當下退了。

汪仁滿意地收回視線，作虛弱無力狀，抬頭看著宋氏道：「也不知要養上幾日才能好全。」

「只管養著便是了。」宋氏愧疚，聲音愈發輕，「我讓人去熬點粥，再備幾道爽口的小菜，晚上便用得清淡些吧，對傷口有好。」

汪仁依舊作虛弱狀，輕聲應好。

宋氏就低頭認真想了想熬鍋什麼粥好，清粥太過寡淡，只怕他沒有胃口，還是得好好思量下。

略想了一會，心中有了底，便指派了燕淮送汪仁去躺著，自己喊了謝姝寧一道往廚房去。

若想通了，拿起主意來從來都是極果決的。

這會單單了兒出來，為的可不僅僅只是要個人陪著而已。

去廚下仔細吩咐了晚上的菜單跟單獨給汪仁的粥品，宋氏便拉著謝姝寧回了房說話。

謝姝寧想了大半天，心裏早也有了底，方才看到汪仁跟宋氏說話的模樣，便知道汪仁一定已是同母親說白了，要不然，他哪敢又是裝傷口刺痛，又作虛弱狀的？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他那點名堂也就能瞞瞞娘了……

須臾進了東次間，宋氏拉了並排在炕上坐下，取出一抹綉了圖的帕子來給謝姝寧看：「怎麼樣？」

——那是只鶴。

黑白長羽織，紅頂極，孤高清冷，麗而優雅。

這樣的花樣子……

謝姝寧突然悟了。

手挲著這隻鶴，笑著點頭：「很好。」

宋氏也笑，說：「像不像印公？也不知怎的，前些日子閑著無事，竟就綉了這麼一隻鶴。」說著，聲音漸微：「印公他……是個好人……」明明心中已有了決斷，可當著兒的面，有些話還是一時說不出口。

謝姝寧卻已聽明白了，世俗禮法不論，只在意母親的那顆心。

輕輕握住了母親的手，正道：「只要您覺得好，便不必問過我，哥哥那邊您若是不放心，我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