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時分，春日的明而又刺眼，換了一稍微輕便服的趙玖用過午間加餐，正在后苑踱步。

　此時此刻，從趙家所的后苑去，能清晰的看到一個巨大、與周圍景觀畫風截然不同的球狀正搖在南面群殿之間，那是昨夜用好幾輛大車從郭橋鎮拖回來的熱氣球。今日一早便重新啟，但這一次卻是用壯的繩索四面固定，給牢牢拴在了宣德樓前的廊下……每次勁道不足、搖搖晃晃了，就有人爬梯子上去添些木炭，以維持它的‘飛升’姿態。

　這種況下，宣德樓那里的盛況不言自明，實際上，即便是隔著那麼遠，遠在后苑，都似乎能對彼靜遙遙耳聞。

　其實照理說，或者按照原計劃說，昨日趙家便該在實驗之后在宣德樓上跟那些聽懂聽不懂的朝廷重臣們普及一下溫度概念的……這是從之前在呂本中小報上說質三態變化就一直醞釀的一個系統果。

　所謂水冰為零，水開為百，確立一個新的度量衡，甚至還預留了跟之前馬拉半球的氣概念相結合的伏筆……放哪兒都可以在科技史上記上一筆了。

　而且，這也是趙玖第一次決定以自己的名義發表的原學格果，堪稱意義重大。

　但昨日出了那檔子獻禮之事后，這位家卻沒心親自去做講解了，只是讓呂本中這個二把刀出面持宣傳此事。

　至于心中有事的趙玖，如今一便裝，只帶著幾個侍衛在后宮僻靜閑逛而已……而不知不覺間，他越過魚塘，轉出西北角門，延福宮，經平日早間靶的武學而不，卻是不知不覺又登上了后宮的制高點杏岡，然后在山頂的茅亭之側負手四。

　但心思毫無疑問還是放在了昨日的事上。

　且說，昨日的事有很多可能，而且注定是個沒有確實答案的羅生門：

　把事簡單了想，很可能是潘妃在建儲后的一次拙劣試探，卻遭遇到了一個諂之徒自作聰明的簡單背叛——那個蔡懋大約是嗅到了一點氣味，知道了皇長子原佐以及吳氏的巨大優勢，所以在借著潘氏夠到了他這個家后直接一腳踢開了潘氏，選擇了冒險轉向投機。

　把事往復雜了想，說不得是蔡懋棋高一著，用這種方式來刺激他這個家，行離間之策，想讓趙玖心里有一對長子‘得人心’的刺。

　當然了，按照趙玖來看，大概率是前者。

　因為如果是后者的話，那蔡懋到底應該算是個高段位的，可如此高段位的人這麼做了，他自己又能得到什麼東西呢？這麼高段位的人，他不知道潘貴妃的兒子德佐依然機會渺茫嗎？

　何況，襁褓中的孩子，正是父子親最無邪的時候，離間的效果到底又能有多大呢？

　除此之外，從呂本中的態度上也能看出來，那個蔡懋本應該也的確不是什麼高端人士……能讓呂本中都當面瞧不起的人，還真不多。

　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概率就更低了……那就是這個‘原祚綿長’本就是出自于潘貴妃自己的授意，或者一開始就知道這種捧殺的道理，最起碼知道這個‘原祚綿長’，和蔡懋沒有誰背叛誰。

　只是，且不說這種可能有多低，即便真的有怕是也有人教唆，而若是這樣的話，趙玖也只會更加愧疚，因為他心里非常清楚，潘妃到了今日，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就是他的放任與冷漠，導致了潘妃在政治上如此不著頭腦。

　再說了，相對于吳妃，他對潘妃還額外多了一層微微的慚愧之態。

　“家……”

　一個聲音將趙玖從沉思中喚醒，回過頭來，卻正是楊沂中。

　“如何？”趙玖回頭正以對。

　楊沂中看了眼兩側的前班直，沒有吭聲。

　趙玖醒悟過來，揮了下手，周圍班直即刻離開山頂，稍稍往下幾十步。

　“正如之前所言，臣有罪……”其余人一走，楊沂中便尷尬俯首。“是臣失察。”

　趙玖嘆了口氣，意外的沒有寬釋對方，只是喟然以對：“朕更有罪。”

　話說，二人這般言語看似不著頭腦，但其實是有緣故的。

　原來，此事之前，潘妃與蔡懋的聯系并不是多麼的東西，楊沂中和他的皇城司絕對是察覺到了的。

　但問題在于，楊沂中本沒有重視此事，更沒有詳細匯報，而趙玖雖然得知了一個略的相關訊息，卻也沒有太多反應。

　為何如此？

　原因再簡單不過，莫忘了，之前趙玖在南時以及轉回東京的前期，潘貴妃一度在揚州居住，隨侍元佑太后，一直到那個皇嗣被驚嚇死掉才通過專門多次請旨回到東京……換言之，潘妃和一家子跟元祐太后以及這最后一批揚州逃難權貴，本就應該有深的利害關系，沒有關系、人家回來了也不聯系，才屬于不正常。

　所以，上元節前，元佑太后抵達東京，隨即最后一批舊日權貴尾隨而來，潘貴妃本人、家里和這些人有所以接，本就是意料之中乃至于半公開的事……楊沂中知道了這件事，但本沒有在意，只是泛泛匯報，正屬尋常應對。

　甚至，趙玖本其實在這個泛泛的匯報中是察覺到了一可能政治風險的，自己心里也有所準備，但還是選擇了無事，甚至可以說是一定放縱之態……畢竟，他一直以為也就是弄個紅綢袍子的地步，卻萬萬沒想到還有一個真正了自己緒的古璽。

　“此事如何與家有干系？”

　楊沂中聽著不對，趕重申自己的責任。“是臣失察，不能窺清其中細節，才有如此疏，其實蔡懋夫人、馮京兒與貴妃在貴妃家中相會之事，異常明顯。至于家，這些日子一直忙于那飛天神燈……”

　“外面是這麼的嗎？”趙玖打斷了對方。

　“是。”

　“一點新意都沒有。”趙玖嗤笑以對，但旋即黯然。“這事你不必多言了，確系是朕的責任……正甫，有些話朕沒法跟外人說，因為說了，就算是們自己怕是也不理解。”

　楊沂中怔在原，本要繼續匯報下去的言語到了嗓子邊卻又咽了回去，整個人也放松下來，因為他忽然反應過來，家現在不是要討論如何置這件事，更多的是想找個傾訴者。

　“朕知道眼下是怎麼回事，是朕一次次放縱的緣故，若是之前便嚴厲一些，或是公開警告一下那些人，哪里會有今日局面？”

　趙玖負手轉過去，就在茅亭旁的杏樹下來回緩緩踱步不停。

　“但這種事，看起來像是寵溺、放縱，其實卻更是一種涼薄之態，有心人怕是也能察覺到其中意味，說不得還以為朕是在‘克段于鄢’呢！”

　楊沂中沒有說話，但卻微微頷首……因為他是這麼想的。

　“然而……”趙玖沒有去看楊沂中，也沒有注意到對方的頷首，只是繼續喟然。“他們只以為朕是涼薄，卻不曉得朕這麼做是真心覺得對潘妃有好……正甫，你曉得嗎，與眼下相比，朕從心里更畏懼的，其實是潘妃和吳妃都變那種曹皇后、高皇后、向皇后一般的賢妃明后！那樣還不如死了好！”

　楊沂中瞬間到了一錯愕，但這種錯愕立即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雖然荒唐卻理所當然的緒。

　這位家，從骨子里對一些事的看法就與大眾不同。

　“其實朕不是沒有想過把們徹底拉到另一面，可問題在于，們自己里都覺得那種木偶一般的結果才是對的，哪怕是與天相沖突，還是模模糊糊把那些木偶泥胎當心中榜眼與目標……因為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這麼告訴們的。”

　“而朕偏偏又是個所謂家，每每一就牽扯萬千……”

　“所以，事到了后來，朕就發現，自己越是嘗試把們拉出去，反而越容易把們給推過去，推到那個‘賢妃明后’的位置上……最明顯的就是吳貴妃，朕其實喜歡在南時的活潑，但一回到東京，父親這種聰明人帶著家族靠上來，卻反而讓立即變了木偶，越給機會，越快變得‘賢明’起來。”言至此，趙玖搖頭苦笑。“昔日在南，干活累了，還知道抱怨，以至于夜里抹眼淚，到了東京，就從不給朕抱怨了……前車之鑒，朕對上潘貴妃，多存了一兩難之態……也算是朕的私心吧。”

　楊沂中卻本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當然。”說到此，趙玖終于停下腳步，背對著楊沂中立定下來，但聲調卻愈發黯然下來。“說破大天去，也是朕的心思本不在后宮里……一年到頭，一半時間在軍營里，回到京城，心思也在朝廷人事，北伐籌款，閑下來便要寫半章《水滸傳》，弄個飛天神燈……何時何地又真的給們二人投過力與呢？小吳一步步變一個賢妃，潘妃弄到今日這種地步，其實還是朕的沒有對們負責任的緣故，將們視為。”

　“家為國事勞……有些事為了大局也是沒辦法。”楊沂中終于勉強找到了一個的余地。

　不過，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話題本不該的，有余地也不該，了就是個錯。

　但是，楊正甫還是第一次看到趙家的緒那麼低落，又實在是不允許自己不作出反應。

　趙家依然背搖頭以對：“其實朕早該有所覺悟的……又不是只有朕一個人遭遇這等事，近的說，仁宗皇帝和他的后妃不也是類似嗎？變曹皇后那種泥胎，夫妻之間宛如逢場作戲的結果固然是悲劇，但張貴妃那麼早便死掉，難道就是好結果了嗎？”

　“不至于……”楊沂中嚇了一跳，匆匆以對，但旋即他就意識到，這次真不該再出聲才對。

　就這樣，君臣二人同時沉默，茅亭外安靜了許久，一時只有春日微風搖剛剛泛出青綠的杏樹枝干，帶來稍微的靜。

　隔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趙玖方才收起緒，回頭相顧：“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有些事既然出來了，總得要做應對……勞煩正甫，去把水攪渾，將這一撥人一網打盡！”言至此，趙玖陡然嚴肅起來，聲音也重新恢復到了往日的高與明亮。“國家要一筆橫財，蔡懋之類小人要得到一個懲，潘妃也要得到一次正式且嚴肅的警告！懂朕的意思嗎？”

　楊沂中即刻頷首：“已經有頭緒了，昨晚臣剛剛回去，就有聰明人窺到機會，前太常寺丞汪叔詹找到了臣，說揚州來的這些人要手立太子之事，他大約打聽到了一些說法……似乎是蔡懋等人準備聯合起來，請立嫡長，以奉承吳氏……他愿意去弄一份名單，并促事！”

　“這群人個個都聰明……只有潘妃是個蠢的！”趙玖拉下臉來。“告訴汪叔詹，朕是個講道理的，事做了，朕有一個好差遣與他……讓他先轉公閣，做海運公司的總裁……若是這個差遣能在北伐前給朕做順了，將來補個侍郎，發給閣份也未必不可。”

　“喏！”楊沂中俯首以對。

　隨即，君臣二人再度無言，片刻后，楊正甫更是小心主告辭。

　而趙玖著對方離開杏岡，重新負手立在茅亭側的杏樹下，神卻不免重新黯然起來——作為自己最信任的人，他當著楊沂中的面可以說出許多在其他人面前無法說出的話，流出許多在其他人面前無法流的，但有些話有些事有些緒，即便是當著此人也無法盡然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