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仁保忠所言，有些事雖然看起來繁瑣，而且是一擁而上，但為一個家卻沒必要事事心，他只需要在意自己個層面需要在意的要點便可。

　實際上，不是仁保忠，接下來無論是主管營中樞雜務的王彥，還是兵部的劉子羽，都通過樞院給趙家做出了相應的總結，并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而稍過幾日，臨近三月下旬的時候趙玖也等到了幾名帥臣和主管大將的反饋。

　但說實話，這些人固然在趙玖直白的詢問下給了答案，但給出的答復水平卻顯得有些參差不齊，立場拿也都有些一言難盡。

　首先，從札子容水平上來說，吳玠、岳飛二人無疑是最高的，他們很清楚趙家的意圖在哪里，也都給出了有理有據的說法，而且答案跟趙玖及其近臣小圈子里預先得到的答案基本上差不多。

　說是基本上，乃是因為岳飛明確表示，希適當增加一些營水軍以保障東線的進退自如。而吳玠則直接建議，如果營大軍擴充實在是困難的話，可以適當以低本在關西維持一些廂軍，也就是后備兵……并且，他對臨時大規模征伐黨項士兵這一被趙家告知的潛在方案，明確表示了一定的疑慮。

　說白了，岳飛雖然是提出從河東進軍戰略的人，但本作為河北人，帶領的士兵也多是河北流亡過來的人，肯定還是希能直接從河北平原上打開局面的，有此一提倒也算人之常。

　相對來說，吳玠的私貨就比較重了。

　在關西起后備軍，能用什麼人？還不是當日改編營后軍時被汰換下來的那些西軍！

　至于西軍上下對黨項人敵視，也是素來就有的，但西夏都亡了，而且關鍵在于這個時候朝廷問你問題，本不就是因為沒有錢，只能選擇的擴軍嗎？那麼要在西軍大起后備軍便宜，還是直接用類似于稅的方式，一次征調大批黨項人便宜？

　甚至更進一步，要知道，寧夏路、陜西路重新整合后是引發了一系列的漢-蕃對立問題的，這個時候你吳玠扯這些，未免過于擅長團結同僚了吧？

　有私貨太滿的，自然有立場最正的。

　李彥仙和張榮這倆人就很妥當，前者只是強調了一遍要將主攻方向定在河東的必要，后者干脆啥也沒提，只是打了包票，說河上肯定無礙。

　而韓世忠、張俊兩個資歷最老的帥臣，則明顯有些敷衍。

　張伯英自然不必多言，都實際撤職了，心思也都在久久未歸的船隊上。韓良臣那里，趙玖也大約能猜到這廝在想什麼，但只要這廝不耽誤事，趙家也懶得分心去說罷了。

　至于王德、酈瓊，以及新上任的營都統王彥，包括兵部尚書劉子羽，甚至樞相張浚、陳規，卻在最終答案上稍有偏差之余，然后不約而同的提出了一個共同建議——他們主張，擴軍應該從營中軍開始，甚至有人認為應該把目前能擴軍的員額全部給王德和酈瓊，以確保東京直屬部隊能與京東方向、關西方向形平衡。

　這就是典型的立場問題了，雖然沒有吳玠那麼明顯，卻實質上搗鼓出了不妥當的建議。

　實際上，趙家要收兵權，也不是這個時候啊？

　這倒不是說越是集權，越難釋放力量啥的，而是說這種以個別大將為中心的軍團制度，是歷史留問題，是靖康大崩潰下自然而然形的軍事特質，是一種既定的現實，而改變既定局面，注定會引發。

　甚至直說好了，北伐是賭上國運的大戰，功了不說，一旦失敗，很可能需要再過十年二十年才能鼓起勇氣、聚集起力量，這種況下他趙家別說收兵權了，再來一次斤鎮他都能忍！

　回到眼前，朝廷雖然匯集了各方面的意見，但這件事畢竟牽扯極大，所以從三月中旬到下旬，樞院幾次調整了方案，雖然漸漸穩定了下來，但說實話，所有人，包括趙家也都一直覺得某些地方還是不夠盡如人意了。

　當然了，大家心里都明白，財政有限，肯定有不如意的地方，所以估計再調整調整，四月初一大朝后，這事就能徹底定下來。

　然而就在朝廷漸漸拿定了擴軍方案的這個三月下旬，由于這個時代令人著實無奈的通條件，一件極諷刺意義的事發生了——朝廷收到了來自東南的前公相李綱李伯紀言辭激烈的奏疏。

　不用看容只算算時間就知道，這封奏疏明顯是針對朝廷施行激進北伐主張而來的，而各個部門看了容的經手之人卻多是倒吸一口冷氣，然后立即也能知道，這位李綱李相公明顯是因為自己三弟李經無端被攆出朝堂的事而上了頭。

　“臣請辭……”

　“請個屁！”

　延福宮西側，武學正堂院中，貴如油的牛春雨之下，樞相張浚剛剛拱著手艱難說出三個字，就被背立在那里看奏疏的趙家給頭也不回的喝止了。

　非只如此，這位家手中的奏疏也隨著這句話被直接扔到了已經漉漉的地面上。

　很顯然，趙家生氣了。

　而見到這番形，因為北伐推演而聚集在此的文武員，近臣侍，包括武學這里的班直甲士學員，幾乎人人駭然噤聲。

　便是幾位匆匆過來的宰執，也都面嚴肅。

　前面那些人，多是因為趙家的暴怒而被嚇到了，至于看過奏疏的宰執嘛，倒不是他們無膽，而是這一次李綱李伯紀這廝實在是太過分了，他的這封奏疏幾乎稱得上是撕破臉。

　一個和平退位且政治影響力尚未消失的公相，對一個在位宰執公開撕破臉，其政治后果不言而喻……畢竟嘛，按照規矩，如果一個史公開彈劾一個宰執，宰執就要例行請辭的，然后將去留決定權給家……這是朝廷制度鉗制宰執的一個重要手段。

　而李綱雖然不是史，可他的彈劾，政治威力怕是比史還要大！

　說白了，這封奏疏，尋常人擔不起，宰執都未必擔得起，只能趙家來擔。

　而說一點，在這封走公開渠道送達的奏疏里，李伯紀直接彈劾張德遠是幸進小人，是誤國之徒，而且還是個‘勾連群小’、‘驅除忠直’，嘗試控制史臺的不軌結黨之輩！

　面對著這種直接了當的攻擊，暫不說其他，當事人張浚是必須要做出迅速而直接的政治回應的，那麼也難怪幾位宰執在崇文院那里看了這封奏疏后，倉促趕到正在武學旁觀北伐推演的趙家邊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趙家會在看完這封奏疏后這麼生氣，而且是當眾暴怒……只能說，這位家確實脾氣見漲。

　“你看看他都寫的什麼？！”趙玖轉之后，復又從剛剛撿起奏疏的侍省大押班藍珪的手里將沾了泥水的奏疏劈手奪來，然后甩了自己一袖子水滴。“誰是群小？！誰是忠直？！事不按照他的想法來辦就是‘居心叵測’嗎？”

　說完之后，這位家復又將奏疏狠狠砸到地上，然后再度背過去。

　大押班藍珪無奈，只能俯從已經浸的地上再將奏疏撿起，然后稍作整理。

　對著家背影，說實話，場面依然有些吊詭……張浚俯首不言自然不提，而事涉宰執，其余三位相公，包括之前在這里的王彥以下諸多人等，雖然有滿肚子話可以說，也有人愿意說，卻偏偏不好。

　雨水越來越，一聲便服的趙玖仰天看著滿天雨，過了許久方才勻了氣，卻又回頭相顧：

　“都進來吧，莫要淋了雨，堂上的沙盤也收好放回去……不急于一時。”

　但是，上說進去，這位家卻沒有走向前的武學大堂，而是再度從藍大押班手中劈手奪過那封奏疏，然后轉出門，最后居然是往武學外面不遠的杏岡走去。

　周圍人面面相覷，哪里有一個人真的會進武學大堂避雨？都省首相趙鼎以下，幾乎人人都隨趙家出門去了，便是原本在此主持推演的王彥也在下令收起那些沙盤后，匆匆往杏岡上追來。

　話說，杏岡之上，乃是太上道君皇帝時期從全國各地移植過來的上好杏樹，幾乎鋪滿了整個小岡，此時正值三月，杏花綻放，滿岡翠紅之，替登岡的眾人遮蔽住了大部分春雨之余，倒是實打實的鋪陳了一煙花三月之景。

　不過，趙家最近喜歡往此來，或者說最起碼今日往此過來，明顯不是因為這滿岡杏花，因為他來到挨著城墻的杏岡之上后，進了岡頂的茅亭，便直接負手立于茅亭之外，然后不顧雨，直接越過滿岡杏花向更遠眺起來。

　這里是整個皇城，乃至于城北部最佳的鳥瞰點。

　晴天的時候，甚至能遙到城邊緣地區，趙家其實來過好幾次了。

　不過，此時自此從細雨中去，整個皇城都只有建筑廓可見，整個汴梁城也都躲了煙雨迷蒙之中。

　倒是東北方向，遠在城城墻之外的開寶寺鐵塔依然遙遙可見。

　而且東華門外的喧鬧之聲，也依然能穿滿城細雨以及整個杏岡上的迷蒙香氣，抵達茅亭。

　也算是別有一番風味。

　看了一陣子，可能是煙雨迷蒙的景住了心的怒火，趙家終于回過頭來，卻還是不進茅亭，反而就在外面冒雨重新看起了手里李綱的奏疏。

　但說實話，即便是緩過勁來，此時再看，趙玖也是沒有看多久便當眾連連搖頭，只是沒有如之前那般惱火罷了。

　看完之后，趙家更是將奏疏予此時除了四位宰執以外地位最高的王彥，讓王彥等人傳看。

　而這個時候，這些人才知道家為何會暴怒了。

　因為這封奏疏，遠不止之前張浚在武學院中奉上奏疏時自陳的那些言語……李綱不僅僅是人攻擊了張浚，彈劾了張浚，更是直接人攻擊了趙家，對趙家發起了直接諫言。

　當然，也肯定針對張浚那一攬子方案提出了批判。

　“天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這話朕都聽膩了，也不知道換個詞。”趙玖負手冷笑。“還有，只因為張相公夫人宇文氏是宇文相公的侄，便說他們勢力遍布關西，有黨附嫌疑，那榜下捉婿的人又算是怎麼回事？故汪相公捉了朕的第一個狀元算不算結黨？呂公相家中與梅花韓氏數代聯姻，又算怎麼回事？折氏與楊氏兩個將門呢？他們還是手握重兵的武將呢，是不是更居心叵測？”

　趙玖一氣說完，張德遠便立即著頭皮出來做了必須的解釋：“好讓家知道，臣與宇文氏結親時并沒有位列宰執之位，只是數年前在關西置事務，不了要與宇文相公接，便自然有些上下之誼，而宇文相公知道臣因為靖康之一直都沒有正妻，這才將臣招為侄婿……臣當時只以為這是一件事，卻忘了為人臣者當避嫌疑的本分。”

　張浚是不得不解釋——為宰執，彈劾他的奏疏里提到了這件事，按照政治規矩他就得在前解釋一下，回去說不得還要寫自辯的文字材料。

　可一旁的呂本中，以及此番被喚來參與武學推演的折彥質，外加半句話都沒的楊沂中就屬于無妄之災了……他們三人早在趙家提及自家姻親事務時就無奈出列，可偏偏今日事又是張樞相的，本質上與他們無關，所以連請罪都做不到，只能在四位宰執周邊干站著。

　而暫不提這三人如何尷尬，其余人又如何匆匆去傳看那奏疏，另一邊，趙家聽完這番解釋，直接負手走上前來，只在張浚前一步開外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