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都省也好，家也罷，哪有中丞這般膽大？黃河一線是斷斷不敢直接推廣的。”那邊李剛剛想到閻孝忠，材矮小的閻孝忠便忽然冷笑。“奏疏上明明說的清楚，是要從開封府這里弄出來，先做個試點的，開封府若，再往鄭州、州走過去，鄭州、州了，再去弄、京東……而且，若從開封府做起，還可以讓家出面，直接在宣德樓這里仿效賣國債一般，直接發低息乃至于無息青苗貸，讓沿河各軍屯、民屯依照屯點村落前來統一專貸專用！哪里就要李中丞一定要跳出病來才行？”

　李原本已經準備放棄針對此事的爭論，但見到閻孝忠這幅姿態，卻是老病直接再犯，瞬間就便起了抵之意，然后當即反駁：“若是以村莊為主進行專貸，豈不是也要以村莊為主做這種事？焉知不會有狡猾吏員、霸，從中漁利侵占？”

　“確有此慮。”

　坐在那邊的趙家再度適時道。“但沿河軍屯、民屯，多是建炎二年、三年朝廷回歸東京后，統一安置的村莊，里面許多軍伍人，霸還是一些的。且與此慮相比，這些屯點基本上都是雜姓，素來無宗族活，年節祭祖、中秋上墳都沒個去，這不是好事，最起碼常有食菜魔教趁機侵襲，以至于禍。所以，朕的意思是，此事若能，便以無息做，許他們自決，看看能不能仿效南方的族產，專以此類桑基魚塘設置一些村產……”

　這話一出來，上上齊齊若有所思，李也陡然醒悟，卻又勉力笑對：“若如此，倒是臣思慮不周了！此事，臣以為可行，且史臺可發兩位史，沿河左右巡視，專門監察此事。”

　趙玖欣頷首。

　話說，趙玖最后提到的東西，才是真正切中了這群僚們要害的東西——那就是村社集財產，以及相應的村社集活。

　須知道，不管所謂大宋朝的城市化進度有厲害，這年頭的大宋，依然是一個典型的以農業為基礎的中世紀皇權社會，而偏偏和其他所有地方一樣，礙于生產力和組織先進度的問題，皇權的末梢結構是難以及到最底層老百姓，也就是所謂皇權不下鄉的意思。

　而這種況，就會滋生問題。

　首先是小農經濟的脆弱，使得基層百姓在高利貸與租息盤剝面前變得毫無抵抗能力，而這種脆弱，又會使得諸如尼教這種有貧民自助保險業務的宗教趁虛而，擋都擋不住，最后就是民不聊生，和邪教泛濫，最最后就是揭竿而起。

　但與此同時，另一個荒誕的現實在于，皇權如果強行鄉社，反而會造更大混與損害——因為在皇權時代，跟府比起來，什麼和尚道士地主都簡直算是白蓮花！

　甚至，那些和尚道士地主之所以能夠盤剝百姓，敲骨吸髓，很大程度上正是依附于皇權后的作惡。

　這種況，再過八百年都難以改變。

　那麼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一種溫和的基層組織形式，既能對上服從統治，又能對下起到安作用。

　歷史上占據這個位置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宗族。

　而宗族想要起到切實作用，很大程度上是要有經濟基礎的，故此，族產這個東西的作用毋庸置疑。

　那麼制度的族產又是誰發明的呢？

　答案是范仲淹。

　范仲淹發明了族產之后，立即得到大宋朝廷的強烈認可與提倡，并迅速席卷了整個中國。

　沒辦法，盡管族產和宗族在后來的時代那里是落后的代名詞，但在眼下，面對著上方的皇權，村社部的寺觀、地主、高利貸者，以及最下層無孔不的邪教結社，這已經是一種相對而言非常進步的村社集經濟組織形式了。

　回到眼下，對于趙玖來說，基層缺乏組織這個問題同樣是切存在的。

　其實，趙家面臨的問題非常多，他要北伐，北伐需要兵強馬壯，需要錢糧財帛，但也要部的安定，與后方的緩和，而且隨著他本人直接參與執政以后，也漸漸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比如說從張榮哪里出來以后，回想著張榮的拷問，他心里一直難安，一直想針對某些群做點事的，好像不做點事，連北伐都會失去意義一樣……實際上，這也是他此番聯合趙鼎發此事的一個初衷。

　推行桑基魚塘的混合農業，然后專門做基層集經濟，正是他的一個嘗試。

　作為一個穿越者，趙玖當然知道封建宗族代表的落后，但他做了六年家后同樣也意識到，封建宗族能夠為往后八百年中國農村的主導者，是有它合理與進步的，因為它最起碼比封建時代的衙役更溫和，比邪教自助更穩定。

　更何況，他此時推行的，是仿效著族產，然后基于民屯、軍屯的非宗族式集經濟，似乎相對于族產又有了一點摻雜了理想主義的進步。這玩意，將來或許會散架，然后被宗族重新取代，或許會和封建宗族一樣淪為保守、落后的代名詞，但最起碼放在眼下，放在十二世紀的中國，似乎依然是有它的先進的。

　實際上，就連李這種人都敏銳意識到了這件事背后的含義，在直接驅除邪教、里提升基層百姓生存穩定這種目的面前……哪怕只是可能的好……也依然足以說服這群士大夫轉而無條件支持這種舉措。

　唯一有些讓人措手不及的是，原本很多人都以為這位家會先針對北伐相關事宜搞事，但他最終卻先把這個事提到了最前頭。

　李立即轉變立場，使這件事立即以最高決議的形式得到了通過……確實是最高決議，宰執們在前進行討論，然后連史中丞都舉雙手支持，那沒有什麼政治決議比這個來的更加通順，更加高大上了。

　此事討論完畢。

　隨即，眼見著趙鼎、劉汲、閻孝忠等人面上皆有舒展自得之態，趙家也似乎是數月間第一次展。猶豫了一下后，樞相張浚忽然闊步出列，就在亭前當眾拱手：

　“家！臣前些日子讀《水滸傳》，心有所，遂五議！今日既然家在前，宰執俱列，連史中丞，正好拋出，請家判、同僚批正。”

　難得心下有些放松的趙玖微微一怔，旋即笑對：“張卿是堂堂西府相公，有話便說……卿從《水滸傳》中看出什麼來了？”

　“五件事而已。”

　張浚低頭答應，然后抬起頭來，就在亭外諸宰執、學士、舍人，乃至于侍省大押班、前班直二統制前，昂然出聲，卻正是如今公文中流行的邸報了：

　“其一，曰擴軍！營當以眼下朝廷財力為限，稍微擴軍至二十三四萬，并于蘭州、興慶府、山設立營后備兵站，以備萬一之時，方便征調吐蕃、黨項、契丹、蒙古零散部眾軍！”

　“其二，曰聯盟！家既在金河泊會盟天下諸夏，共議伐金，便當多加聯絡討論，當召大理、南越、高麗使節至京城詢問合議，當收蒙古兩部、西域諸部、吐蕃諸部資子朝，年者進武學、太學，年者前班直。”

　“其三，曰安后！江南之地，之前便有方臘、鐘相席卷東南荊襄，而自從岳飛平叛之后，虔州虔賊復起，江西路復又，名臣權邦彥、郭仲荀本抗金砥柱，如今權邦彥服喪歸朝，正合為江西路經略使，郭仲荀可發為營后備總管，往江西路編練一萬后備軍士，以營待遇減半……安后之余，必要之時亦可軍北上，襄助北伐！”

　“其四，曰正名！靖康之恥，天下士人百姓憤之所在，昔日六賊伏誅，依然有靖康政，當請太上道君皇帝、太上淵圣皇帝，筆親寫，自敘宣和、靖康之敗種種，以正視聽！而兩河之失，也非財帛利益計較所在，國朝復兩河，事關國家基正斜，事關自家以下，凡李綱、呂好問二公相，及臣等無數當國之士，立正與不正，當請家明發旨意于邸報，重申宋金之不兩立！骨仇之難安寢！”

　“其五，曰建財！北伐既不能緩，而國力依然艱難，當請戶部制定規劃，或三年、或五載，何以取財，何以恤民，何以積累，或國債、或兌爵、或子務，雖有些許丟失大國面，亦不妨堂堂而示，以使天子誠意、國朝決心，使天下人盡知，國朝取之于民，實在萬眾一心，闔國北伐一用而已！”

　話說，張浚說前兩個的時候，石亭外的天子、宰執，以及左右文武近臣們，還沒有多大反應。只當是這位張樞相看到趙家與都省合作這麼，一時吃醋，忍不住表現一番。

　畢竟，擴軍、聯盟之事本就是西府該考慮，然后該做的事，這種東西，西府應該早就在準備了，只是今日一時忍耐不住拋出來罷了。

　可等到張德遠說到安后這一條時，上下就有些驚異與認真了，因為此舉有直接派河北出激進派直接出兵鎮江南輿論的嫌疑。而且不得不承認，此舉雖然有些不太和諧的嫌疑，卻注定會是一個直接而有效的手段，也是對馬等反對派的一次重大反擊。

　著實是一個狠招，狠得都不像是張德遠的手筆。

　當然，李以及在場部分江南籍貫近臣，是瞬間起了反駁之意的。

　然而，隨著張浚繼續說到其四，在場所有人卻都為之變，一時居然沒人去想其三了……因為這位西府相公以一種直截了當的方式告訴所有人，靖康之恥必須要直接面對，而收復兩河也必須要堅持，否則從亭中安坐的趙家，到退休的相公們在，所有的建炎以來執政集團的組部分都要面對自己執政合法的拷問！

　與其遮遮掩掩，讓老百姓說什麼防范父兄，不如明白告訴天下人，丟了天下的正是那兩個什麼父兄，這兩個人已經沒有任何資格去國家待遇了！而當今的建炎天子與他的文武臣屬們，也本不是靠著什麼之前的朝廷延續來做執政者的，而是靠守住兩淮、是靠收復中原、是靠擊退了真人侵略！

　同時，張浚也明白提醒所有尚有的人，不北伐，這個國家和這個朝廷就得國不正，立不正！這本不是經濟賬的問題！

　至于最后，設置時間表，坦誠展示北伐準備的進度，更是要這個朝廷公開做出政治承諾！這更是破天荒的事。

　故此，聽到最后，亭外早已經雀無聲。

　不過，在停了片刻后，到底是死死盯住張浚的趙家率先在座中拂袖失笑：“德遠，這些居然是從《水滸傳》中得出來得嗎？”

　張浚坦然頷首：“正是如此！但非臣一人悟！”

　趙玖也旋即頷首，卻是在其余人近乎于窒息的力中拂袖起，然后走上前去，一手握住尚有些驚疑的趙鼎，一手捉住了堂而皇之的張浚，然后揚聲以對：

　“唐太宗有房玄齡為之謀，杜如晦為之斷，朕這個家雖然不如唐太宗，卻也有趙相公為朕固翼實后，張相公為朕一往無前。既是這般，前途雖然艱難，咱們又有什麼可擔憂的呢？這些天，倒是朕思慮過重了。”

　言至此，不待兩位相公表態，趙玖便肅然回顧側幾名學士、舍人，堂皇下諭：“先發旨意，以春耕后推行桑基魚塘充村產之事，過幾日，等此事開始做起來以后，便將今日奏對明發邸報，刺激天下！且觀有誰不服，有誰難安，又有誰有什麼話要說，什麼事能做？！”

　李在，石亭周邊竟一時無人應聲，唯桑葉新綠，搖曳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