撻懶令人瞠目結舌的渡河北走,讓原本于某種哀意的趙玖迅速振起來,因為哪怕再缺乏軍事素養他也明白過來,這位金軍右副元帥如此干脆的北走,已經讓整個河南的局勢徹底翻轉。
這件事的問題不在于完撻懶手上還有多兵,也不在于他還有沒有戰意,能不能作戰,問題恰恰就在于他離開河南本。
要知道,撻懶是東路軍十二萬主力名義上的主帥,是河南地區金軍三大集團之中心集團的實際領導者。
他在,只要他在河南撐住,不管他有多兵,那麼所有河南的金軍主力就都還是一個有機的聯合,無論是隔著一個五河地區的兀集團,還是所謂最東線州集團與南京集團,就都能有一個共同的呼應點。
但他一走,東線尚有大名府的粘罕遙控且不提,完兀的集團卻是被徹底孤立!
礙于金軍強大的戰斗力和機,此時宋軍尚不敢說機會來了,但最起碼反過來握住了主權!
事實上,韓世忠隨后三日,據軍訊息的變化,連番遣使上書,不停朝東京城的趙家講述自己的看法之余,也在不停修正自己的方案。
事實上,到了正月二十這一日,隨著新的消息……也就是完兀麾下、原本應該在圍攻方城的烏林答泰,親率數千騎兵大隊出現在了岳飛負責的五河防區這個事……被岳飛快馬送達到鄭州、開封這里。韓世忠的方案卻是即刻調整為層層遲滯、敵深,然后盡全力在鄭州、潁昌府、開封市三地界地區設伏,狠狠咬上完兀一口。
這個方案,有很明顯的私人報復緒在里面,因為它本就是當日完兀設伏朱家曲鎮、擊破韓世忠的翻版,只是獵和獵人完全翻轉而已。
那麼,趙家當然是立即傳旨表示同意了……原因很簡單,首先,方案確系可行;其次,岳飛是傳遞消息到此,事本,也就是烏林答泰出現在五河地區的消息本就是一日半前了,時間倉促,有應敵方案就不錯了!
那麼暫且不說韓世忠和趙玖膽量越來越足,只說另一邊,在烏林答泰出現在五河地區后,完兀卻是真的選擇了全線撤兵,往五河地區而來了。
他不來也不行。
或者說,他不信也不行。
且說,一開始的時候,完兀聽說長社那里敗了、韓世忠困了,雖然憤怒和震驚,卻是沒有太多的疑與猶豫的……因為勝敗乃兵家常事,韓世忠這種‘奇跡常伴吾’的宋國首席大將,外加東京留守司那麼多兵力在對面擺著,敗了就敗了,想想也是合理的。
實際上,當第一波潰兵、信使抵達南城下的時候,這位金國四太子僅僅是和韓常、拔離速二人商議了片刻,就咬牙定下了回兵救援、嘗試重奪五河之地,不就繞行汝州,自西京北歸的策略。
畢竟嘛,那個時候,兀已經陷到了要不要分兵去襄的疑難抉擇中,說句不好聽的,撻懶那一敗,反而讓他不用選了。
但是,當后續更多潰兵抵達彼,完兀反而疑懼和慌了起來,因為他堅決不相信這些人口中所說的趙宋家親自出現在了戰場上,并事實上催了這一戰。
這太荒唐了!
因為就在幾日前,所有人、包括兀自己的軍事常識,都在告訴這位四太子,趙玖在那一日以宋軍一萬甲士為餌,功戲耍了包括金軍、宋軍在的所有人,然后逃到了有漢水阻隔的堅城襄……這已經很讓他憤恨了,好不好?
可現在,所有潰逃過來的人卻又都告訴他,趙玖沒去襄,那個宋國家耍了他這個金國四太子兩次……雙層的!
所以,這種事能相信嗎?
于是乎,正月初十日凌晨,因為局勢陷絕境,南城南發那場敵-阻擊之戰,金軍大勝,趙玖逃出南;
正月十二,趙玖直鄢陵,殺了杜充奪得兵權;
正月十三,鄢陵-長社之戰發,短短一個時辰,大意輕敵的金軍遭到了毀滅打擊。
正月十五,上元節,趙玖趕到了東京城,從宗澤手中和平收取了東京留守司,而當夜,宗澤去世。但就在同一日下午,完兀也見到了烏林答泰快馬護送到南城下的撻懶部潰軍。
事實上,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撻懶也很可能是同一日逃過了黃河。
正月十六,韓世忠的追擊部隊在鄭州境遭遇到了措手不及的耶律馬五部,大勝。
正月十八,終于接到命令的烏林答泰部方才出現在了五河地區,并在當夜駐舞,與扔下襄城、郾城、西平匯集在此的金軍殘兵合流,算是徹底確定了之前的所有消息。
不過,考慮到烏林答泰之前一直在方城這個南與五河地區的中心點上,距離舞不過百里,那麼完兀很可能遲疑了一日半的功夫,方才接了這個事實,然后才做出了決斷,下達了軍令。
而更有意思的是,烏林答泰出現在五河地區不過三日,完兀和他的三萬金軍騎兵主力,便氣勢洶洶趕到了舞,和烏林答泰合兵一了。
換言之,在之前長社的所有消息被徹底確定無誤后,完兀一個兵都沒留在南,直接全軍極速往五河而來……然后他就一頭扎到了岳飛急布置的防線之。
話說,兵力差距很大,戰力差距更大,再加上宋軍有城要守,所以岳飛本不可能對完兀造什麼實質殺傷……但戰爭并不僅僅是野戰和守城的。
“啥子渡不了河?”
正月二十二,上午,澧河畔,枯坐馬上許久的兀終于等來了消息,卻又忍不住冷冷盯住了前這個猛安。
“四太子,俺們查探的清楚,就在烏林答將軍來到舞的當夜,澧河上的橋便在一夜之被對岸宋軍盡數拆了、燒了,不只是眼前這一……”這剛剛辛苦奔馳回來的猛安同樣在馬上,也是一臉為難。“而且冰化水漲,幾淺灘也都艱難,勉強可以浮馬渡河,卻極難渡后續輜重。”
兀張了張,到底是沒發作出來。
“大軍行軍,逢山開道遇水搭橋。”就在這時,一旁的完拔離速忽然冷冷相對。“沒有浮橋便尋一水勢平穩的地方搭起浮橋……這是淮水還是漢江,不能做嗎?”
那猛安心下一驚,即刻領命而去,卻是讓人去臨時伐木,準備在舊日浮橋址前搭建浮橋。
而見到這猛安離去下令,拔離速卻又對著兀鄭重來勸:“四太子,恕末將直言,宋軍既然都開始在此布防了,說明五河之地已經盡數為宋軍掌握,那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小心靜候后輜重,不能輕易拋卻后備向前。”
兀連連頷首,卻不知道是在敷衍還是真的聽了進去。
一旁韓常也本想說一下要不要提防后南王德的問題,但眼瞅著兀握著馬鞭的那個手在微微抖,卻是沒有多說什麼言語——他很清楚這位四太子此時的不甘、憤怒和荒謬,更清楚這位四太子此時強行抑的某種。
很明顯,如果說完兀此時有什麼迫切想做的,那就是沖過去,找到那個不南反北的趙宋家,將對方給生吞活剝了!
實際上,若非是知道趙宋家就在這邊,以眼下局勢來看,兀本該穩妥為上,直接從西面汝州北走,先往西京弄清軍、穩住局面才對的。
伐木、建橋都很慢,這不是因為宋軍有所準備,提前收集了可能的渡船,又或者說,澧河這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河流,真要搭浮橋,也不需要船只做底,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個時候完兀等人才意識到之前為了在南敵放棄了工匠營,然后現在又扔下民夫集中主力騎兵部隊極速而來的不利后果。
一句話,橋總是能搭起來的,但當缺乏必要數量的漢人民夫與隨軍工匠時,卻不免有些拙劣和遲緩。
非只如此,更讓人崩潰的事還在后面,金軍好不容易將一座橋大略浮起,然后派出了小銳從遠一淺灘渡河,以圖在對面定錨……然而,小部隊沒等到,卻先等到了從上游飄下來的火船。
火船之后,便是那小部隊倉促逃回的剩余兵馬,為首的里衍帶傷叩首相對,他們剛剛了甲胄,頂著冷水浮馬渡河,卻在對岸遭遇到了伏擊,大約三四百裝備著皮甲、弓弩、短兵的宋軍早就候在淺灘對面愈發旺盛的蘆葦叢里了。
戰片刻,五十人的部隊便迅速損失過半,只能狼狽帶著戰馬跳河泅渡逃回。
澧河南岸的金軍高層面面相覷,沒人去置那個逃回來的里衍,也沒人去看還在冒火的河水只是去看四太子。
“只有再派人浮馬過河,清查干凈河北岸方可。”完兀發自己的軍事常識與軍事邏輯推演能力,說了一句廢話。
“得派多人過河?”烏林答泰終于也蹙眉開口。“四太子,宋軍早有準備,派的了,以那種淺灘怕是要再去送死;可派的多了,到底多才合適?又要耽擱多時間?”
“那你說俺該如何,又能如何?”兀忽然間便漲紅了臉,握著馬韁的雙手也是青筋疊起。
烏林答泰嚇了一跳,卻只能去看韓常和拔離速。
“你們三個猛安,往上下游一起去尋淺灘,一起渡河……能過多是多,控制局面再說。”無奈之下,拔離速如此回下令。
接到命令,三支放在往日,足以屠城破軍的騎兵大隊,一起飛馳開來,引得河畔地面微,端是氣勢非凡,但一想到如此雄壯的鐵騎,馬上還要冒著不對稱的生命危險泅渡,卻只是為一座浮橋的搭建,兀以下,幾名金軍高層卻只覺得有些荒誕。
不過,這一次,到底還是起了效用……在經歷了非對稱減員,漫長的煎熬,到了傍晚時分,浮橋終于立起。
而一座浮橋既起,那只要保住此橋,明日便能輕易起無數浮橋。
對此,烏林答泰大概是到了兀的無端呵斥,本有氣,便孤過河,與三個猛安一起算做了前鋒。
然而,當日夜間,宋軍忽然發突襲。
一時間,鑼鼓齊鳴,火把招展,真不知道有多宋軍來襲,不要說白日間泅渡過來的金軍疲憊不堪,猝然襲之下慌迎戰,便是河南岸的金軍大部也一時驚惶起應對。
不過,隨著河南岸的金軍在穩定住局面后的急派員支援,原本安全的浮橋卻反而在夜間暴了位置,以至于為宋軍所趁……一隊裝備良的宋軍順著河岸搶過來,澆了油的柴草、火把一起扔,一把火再度燒起了那座可憐的浮橋。
這些倒也罷了。
然而,真正讓兀趕到崩潰的是,折騰了一夜,待到天明宋軍退去,金軍點驗人數,卻發現昨夜本沒死多人,可見那些鑼鼓、火把只是疑兵、疲兵之計,唯獨那一路搶浮橋燒橋的宋軍算是有些門路。
但那支宋軍卻也只是在燒橋功后,留下一句‘你汝州牛爺爺’的鄙言語而已。
鬼知道汝州牛爺爺是誰?
但不管如何,金軍大隊在此,既然傷亡不足慮,兩岸又都有人,金軍到底是重新起了浮橋,而且這次安安穩穩,忙到中午,數座浮橋連片,金軍大部開始渡河,到了晚間便已經過去了一萬七八。
可是,此時金軍高層細細在河畔計算,卻發現一個巨大的問題。
要知道,金軍三萬五千騎,匯合了撻懶部的殘部,已經重新恢復到了一開始進軍時的四萬之眾。
而如此規模龐大的部隊,前頭已經過了澧河,后尾卻還尚未全出舞城,但更可怕的是他們從南帶來的輜重還在后續慢慢往舞趕來,那麼這種況下,為了防備宋軍,以萬全計,按照拔離速的建議,便該全軍妥當等在澧河,等全軍全渡再行進軍下條河流。
拔離速這個方案當然沒問題,因為撻懶敗后,對于金軍而言,前面的五河地區一片混沌,或者干脆一點,應該是全部淪為宋軍占據區了。那若宋軍每條河流都是這個強度的控制,那麼只有渡過一條河,才能知道一條河后面的況……不然的話,誰能保證下一次宋軍不是派主力來夜襲、來阻擊呢?
但是,如果這麼辦,一個巨大的問題便出現了,僅僅是一條澧河,恐怕也要等上三四天才能全渡。五條河,都過去的話,你要等幾天?
中間不會發生戰嗎?
那幾座讓人頭疼的城池你敢扔下不管嗎?
可這樣的話,隨軍輜重到底夠不夠啊?還能不能像來時那樣風披靡,讓開城的宋國城池自己供給糧草呢?
而若是輜重不能供給……四萬騎兵,真砸在這里怎麼辦?
“撻懶誤俺!”篝火旁,雙目俱是的完兀恨恨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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