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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 第七十三章 各問東西(下)

 君臣二人稍作應答,算是‘寒暄’完畢,便一起緩步進

 這個時候,趙玖到底是察覺到了對方的虛弱,確定對方應該只是回返照之類的狀態了。因為當他攙扶著這個年輕時曾經游學天下十載,以健壯、言行糲而出名的人時,已經幾乎覺不到手上的重量了。

 不過,愈是如此,趙玖反而愈發小心起來……因為這個時候的‘宗爺爺’,對于他這個家而言反而是‘無敵’的。

 實際上,非止是趙玖,如胡寅這種什麼號稱半相的史中丞,如林景默這種什麼家文臣心腹的制,如藍珪這種什麼侍省大押班,見到剛才那一幕,稍微一想,明白關節之后,都有些小心翼翼,而如萬俟卨、王善、郭仲荀等人,甚至有些誠惶誠恐。

 但不管如何,此時既然來了,也由不得他們了,只能各自面面相顧,然后小心堂。

 “都如此小心干嗎?”宗澤自在趙家的攙扶下坐到預備好的左手第一位中,又喚來兒子到邊伺候,眼見著趙家隨后干脆落座,其余人卻不敢,也是不由再笑。“莫非是嫌我這里招待不周嗎?今日只是私宴,大家不要因為家在此便有了約束。”

 家才沒有約束呢!

 胡寅等人愈發無奈,卻只能著頭皮坐下,然后既然宗相公開了口,又不敢按照公宴規矩以職排位的,反而按照往年場私宴風俗,以齒序出相論排座,最后居然是郭仲荀、林景默、胡寅四個進士按齒序跟到了左邊,而藍珪、萬俟卨、劉晏、王善一堆七八糟的人小心坐到了對面。

 宴席很糙,酒也不好,菜也不多,當然了,眾人提心吊膽之下,也都沒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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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家鄢陵打勝了?”

 果然眾人落座,才勉力用了一些菜,尚未斟酒,剛剛還開口說是私宴的宗澤便復又追問不及。

 “好教留守相公知道,鄢陵確實大勝。”旁邊郭仲荀聞言,神一振,趕出言。“十幾個猛安,俱被全殲,萬戶察鶻拔魯也被誅除,中牟敵退,完撻懶冷備……”

 “我在問家。”宗澤勉力扭頭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推,后者只是被一看,便低頭不敢言了。

 “確實如此。”趙玖倒也干脆。“不過此戰是被絕境,不得已死中求活,而既然是拼命之舉,起因便不值得稱道,且結果也尚未見分曉。”

 “暫不說為何而起,只論結果還是有些說法的。”舍燭火之下,宗澤復又瞇眼仔細看了眼趙家,然后緩緩搖頭。“宋金戰五載,勝敗多,每一勝都足以稱道,何論是如此大勝?依照老臣來看,長社既復,五河之地便重歸王師之手,金軍被隔斷南北,這局勢已然是活了……”

 “朕不敢茍同。”趙玖也搖頭不止。“金軍東西兩路二十余萬戶,舉國怕是有三十萬眾,區區十幾個猛安,不足以搖大局,且此戰最終結果,還是要看韓世忠、岳飛這幾日況再說的。”

 “那怎麼才算有結果呢?”宗澤低頭略微思索,斂容再問。

 “其實依朕來看,不管勝敗,將金人盡快過黃河才是唯一要務。”趙玖依舊干脆。“只求盡量不要耽誤河南春耕……”

 “這倒也是。”宗澤依著自己兒子手臂,若有所思。“家是天子,本該從高著眼……但畢竟是王師大勝,做不得假,且韓世忠、岳飛都是將才,想來大局也不會耽擱……還是飲勝一杯,為王師賀。”

 堂中眾人各自松下半口氣來,然后趕湊趣舉杯,便是宗澤本人也勉強在兒子舉起的杯中輕啜了半口。

 不過,隨著眾人落杯,下一刻,隨著這位宗相公繼續開口,所有人卻是再度張起來:

 “家,杜充堂堂大臣,不知又為何被家親手殺于堂上?”

 “其子杜巖親自出首相告,杜充與撻懶相約不戰,有違昔日八公山明誥……”趙玖已經回復簡潔利索,但言至此,反而兀自一聲喟嘆。“其實,即便是以此而論,猶然可殺可不殺,只是若不殺他,一則不能妥當取得兵權,震懾東京留守司諸統制,以求即刻出兵;二則,朕心不能平!”

 “家今日著實坦。”宗澤不由笑對。

 “對上宗相公,朕不敢不坦。”趙玖從容拱手相對。

 “既如此,臣依然好奇一事……家因何不能平?”宗澤似笑非笑。

 “因此番逃出南往鄢陵收兵,沿途損兵頗重。”趙玖耐心作答。

 “臣不信。”宗澤忽然搖頭。

 “為何?”

 “昔日在河北,家連自己父兄、母妹都未嘗顧及,如何能恤顧及尋常士卒?”宗澤語氣依舊平淡,但言語容卻又有了幾分凜然姿態。

 堂其他人,若是有心臟病的,怕是早已當場犯了,走的比宗相公還快一步,但即便是沒有病,不人也恨不能立即遮住自己耳朵,至于素來有主見、并表達無忌的胡寅,此時也幾乎要忍耐不住。

 但趙玖沉默了一下,卻也跟著這位‘人之將死,萬事無忌’的宗相公來了個石破天驚:

 “一家人哭,何如一路人哭?兵禍連結,天下紛至此,死難者數以百千萬……為天子,當著外人的面,當然要說一下孝悌,但其實哪有功夫顧及區區一家人?朕本該想著軍械糧草錢帛,顧及士卒守臣城池,以求天下早日太平才對,別的不足為論。”

 此言既出,第一個有反應的,卻是史中丞胡寅,其人當即從案后站起,面紅耳赤、意作言,卻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怔立彼

 而宗澤與趙家一起回頭看了眼此人,也都不以為意,而是繼續相對攀談,宛如說什麼閑話一般:

 “昔日在河北,臣亦未嘗見家想過天下太平。”

 “且不提落井之事,只是將心比心,昔日在河北,朕何嘗想過會什麼家?”

 “如此說來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這個道理用在二圣北狩前尚可,二圣北狩后,家又何故急匆匆棄河北士民,南下渡河登基呢?且登基后,又何故盡廢河北布置?”

 “想來是朕彼時年輕,為黃潛善、康履等人魅,且心中無見,一時沮喪,失了信念,也是事實……這種事雖是忘了,也確實是朕錯了。”趙玖緩緩相對。

 宗澤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后才喟然相對:“老臣就不計較什麼落井忘了往事的言語了,但家今日坦誠的過了頭,莫非是覺得臣是個將死之人嗎?”

 “朕發自肺腑。”趙玖依然平靜。

 “家今日言語,其實頗有道理,但恕臣不信。”宗澤緩緩搖頭。

 堂中氣氛再度凝固,其余陪坐之人徹底無奈。

 其實,這里不用誰明誰愚鈍,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那便是如今抗金立場極為堅固的家在同樣是抗金典范的宗相公這里有個過不去的坎——無論如何,趙家都無法解釋自己在建炎元年年中前后放棄兩河的舉,也本無法彌補。

 你說你抗金,之前是誰扔下了兩河跑去急惶惶登基的?

 你說你打了打勝仗,滅了十幾個猛安,一萬多人呢,敢問兩河百姓有沒有兩三千萬之眾?

 你說你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艱難,敢問有人家宗澤宗相公在這里一窮二白豁出命來維系舊都、抵抗侵略艱難?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換其余所有人,趙家還能安一二,說一句‘以待將來’,嘆一句‘且觀日后’……可人家宗相公七十多歲病膏肓的人了,馬上就要死了,怎麼讓他以待將來,且觀日后?

 平心而論,所有人都知道趙家此番做的已經很好了,甚至追溯到淮上那一戰時便已經很讓人滿意的過了頭,但很可惜,唯獨面對著宗澤時,他做的那些……恐怕還不夠好!

 這是個死結。

 相對這個癥結而言,雙方剛才那句沒有說出口卻已經骨到讓胡寅驚惶的言語,反而在堂上這二人之間沒什麼意義了——你說你是抗金大義所系之要害,但金人侵是難道不是你們趙氏惹出來的?

 對此,趙家的回答是,那些人惹的事,請不要計較當時還是個孩子的我上。

 而宗澤也確實沒有多計較此事。

 “臣覺得,家今日言語,半真半假吧。”一片沉寂之中,宗汝霖終于再度輕聲而嘆。“實在是不知有幾分是在安老臣這個將死之人?”

 “俱是誠心誠意。”趙玖似乎早就想好了面對宗澤的態度與言語,因為他沒有毫遲疑。“朕從在亳州明道宮時便定了抗金到底,收復河山的決心。只是朕自己也知道,天下人中,唯獨宗相公再難信朕,朕無從解釋……”

 不人心中微

 而宗澤似乎也依舊沒有為之所,停頓了片刻后,反倒是進一步挑開了:“家,老臣之前一年多,獨守東京,算得上是力挽狂瀾于不倒吧?”

 “這是自然。”

 “而今日死任中,也稱得上是一句鞠躬盡瘁吧?”

 “這是必然。”

 “那將來史書上不可能有臣今日的壞話吧?”

 “不錯。”

 “而家也是個知機的……怕是也知道臣今日有恃無恐。”

 “大約懂得。”趙玖忽然失笑。“除非朕將來收復河山,自證清白,否則今日相公說什麼,將來天下人便都會信什麼。”

 “所以家今日才如此客氣……”

 “朕若沒有誠心,躲在鄢陵幾日,待相公自去,再來此,豈不更好?”趙玖也干脆挑明。

 宗澤微微沉默,但還是緩緩搖頭:“其實是臣強撐著在等家,家一日不至,老臣一日不愿死。”

 “朕知道,所以今日至此。”趙玖也嚴肅起來。

 “此言怎麼聽起來像是催促老臣去死一般?”宗澤復又嗤笑。

 “相公此時還會忌諱這個嗎?”趙玖也跟著苦笑。

 “家可知道,臣年輕時名聲不好……”

 “略有耳聞。”

 且說,若非是靖康之變,宗澤在歷史上的名聲怕是不會好,因為靖康之變前的三十載場生涯中,這個后來的抗金領袖,民族英雄,上有兩個很匪夷所思的政治標簽,一個是鄙,一個是黨……

 前者不提,只是個人習,此時以民族英雄的視角來觀察,卻自然是敢于直言、格豪邁了,關鍵是后者。

 宗澤當年去考進士,上來就為大臣蔡確鳴冤,最后為此落得個末等名次不說,仕途也徹底崩塌,而他后來之所以又勉力做到通判,卻是來自于另一個大臣呂惠卿的提拔看顧……

 所以,若是真讓他在六十歲那年功退休,然后病死江湖、悠然鄉里,這也就真是一個歷史書冊角落里的黨余孽,便是進了穿越小說意一番,怕是也會落得一個小人臉譜,說不得還要被發配嶺南,讓讀者們爽一爽的。

 然而,大浪淘沙,誰能想到當遭遇到家國覆滅這種事的時候,會是這麼一個形象極差的糟老頭子而出,既力挽狂瀾于不倒,又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呢?

 “那老臣就不忌諱什麼了……”宗澤繼續緩緩相對。

 “朕本是為此而來。”趙玖嚴肅以對。“相公但有所請,朕必當許諾。”

 “三件事而已。”宗澤微微嘆道。

 眾人屏聲息氣。

 “老臣這個兒子,并沒有什麼才能,但畢竟是老臣的兒子,私心總是有的,之所以一直沒有讓他補,不是要裝什麼姿態,乃是因為東京留守司上下全是臣一力收攏,若讓他早早補了,有了名分,怕是會讓小人起了別樣心思……還請家在老臣后妥善置。”宗汝霖指著自己側的兒子言道,后者聞言沒有忍住,當場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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