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事似乎總是扎堆出現,短短數日,岳飛經歷了友軍戰敗、同僚背叛、轄區被破、恩主殉國的一系列事,好不容易下心中種種激憤,剛剛在轄區邊緣穩住防線,在援軍與指示未到的況下,岳家軍部便起了一件絕對稱得上是訌的嚴重事件!
絕對是訌,因為發生沖突的是他的親舅舅姚旺與他最親近的小兄弟,中軍副統領、實際上帶領踏白軍的張顯。
之前便說了,岳飛父親早死,而弟弟岳翻年紀不大,只是年姿態,比岳云大不了幾歲,這種況下,此番隨他老娘從河北逃來的親舅舅姚旺其實就是他唯一一位親長輩……親不親,娘家人,何況是眼下這種況呢?
實際上,按照這年頭一榮俱榮的傳統,岳飛也早早給了自己親舅舅一個統領的份,卻讓他領著一支后備兵馬日常管理濟州部糧草、貨輸送,只是此番軍嚴肅,才將他調到前線的,卻依然是帳前親近任用,而非統兵之人。
至于張顯,那就更不必多說了,連著王貴、湯懷,加上他岳飛本人,兄弟四人雖然年輕,卻一同進退、出生死,前后多年了,本就是真正的手足。
這種況下,岳鵬舉大怒之余,當然要親自詢問清楚……然而不問不知道,一問之后岳飛卻是愈發大怒!
原來,居然是岳鎮的舅舅流氓習氣發作,縱容部下搶掠單州、應天府逃難士紳的財貨,然后被張顯當眾捉到現,要做置。然而而姚旺自恃是岳飛親舅,又了那些軍士的進貢,如何能讓對方一個晚輩如此欺凌上來?
最后,雙方便公然在營外械斗起來,只是好歹都記著上面還有一人,所以在其他人出面勸和后立即停了手,并未有太多殺傷,此事也即刻移給岳飛親自置。
且說,岳鵬舉是何等人?
此人本就是這天下難得重軍紀之人,而且梁山泊一戰后,結合著對河北家鄉的樸素拯救心態,他更是從心最深刻認定了,軍隊非得有保家衛國救民之心,方能大事!若劫掠無度,與金人何異?
不然,張顯如何會著頭皮與姚旺這個長輩作對?還不是他岳飛整日耳提面命。
所以,置結果沒有出乎張顯等親近將領的意料,卻是出乎姚旺和所有新來將領的預料……劫掠財貨被迫還,姚旺被公開呵斥,杖責十五,更是被剝奪了上的統領職銜,降為帳前準備將,而張顯則被記了一轉軍功。
這次事件,也讓新來的李逵、徐慶等將大震,事后,在二人主導下,擁有七八糟統制銜的新來之將一起請命,主請求將自己職銜降為統領……這就是題外之話了,不必多言,而此事也似乎就此放下。
就這樣,往后數日間,岳飛枯坐隔絕之地,眼見著孔彥舟引一萬之眾繞過濟州,按照金軍進軍路線從濟南順濟水進發駐南京大城,協同金人主力一起控制南京要沖,對西面局勢完全茫然的岳鵬舉自是心急如焚,卻不敢輕舉妄,甚至連此時必然空虛的后兗州都不敢去,只是讓人取回徐慶等河北流民在兗州那并不多的家眷而已。
而時間一直流淌到九月將近,岳飛方才得到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在信使未趕回的況下,一支近五千眾的兵馬卻順著菏水逆流而上,自東南往此而來。
對此,岳鎮自然讓人提前去打探,但打探得來的消息卻怎麼看怎麼讓人無法放下心來。
因為來將雖然自稱是張俊部派出的援軍,但卻非是營右軍中列有姓名的軍,或者干脆直言好了,此人正是之前割據沂州的軍賊、土豪之一,剛剛降服張太尉不過一月的沂州本地土豪扈。
孔彥舟的破事在先,扈的老家沂州也是大宋控制的邊緣地帶,此人若是生,簡直不要太合理……也不知道張太尉為何要派此人來援?
但畢竟是正經援軍,又不能不做理會。
于是乎,聞得扈引兵將至,為了妥善起見,岳鵬舉還是親自引自家中軍、踏白軍,還有因為后兗州空虛,剛剛整理了家底子來援的王貴、傅選一起,合計五千兵馬,進單州境,在菏水與恒的界相侯。
等到八月最后一日,兩軍也終于隔河相見。
話說,到此時,岳飛的信使已經折返,帶來了扈確系張俊所遣的訊息,這時候岳飛早已經放下了三分心來;等到對方軍勢抵達,岳飛稍作觀察,眼見對方沒有作戰意圖后,又放下三分心來……于是,岳飛干脆不著甲胄、不帶武,也不騎馬,只引著一個張顯佩一柄刀主上了自家事先在恒上搭建好的浮橋,約扈相見。
而扈也沒有讓岳飛失,此人同樣做派,也只是一便裝,只帶著一個心腹將領佩刀護衛,上了浮橋來做會面。
到此為止,雙方敵意基本上已經消除了十之八九分,等到見面之后,相互寒暄幾句,便各自放下塊壘,握手言歡,儼然是誤會盡消,沒了防備之意。
而此時,岳飛方才得知以對方份為何在此。
“岳鎮有所不知。”年約四旬的扈雖是割據地方的軍賊,倒有些像讀過書一般,雖然面上苦笑,但說話卻文縐縐的,倒是跟岳飛稍合。“我家張太尉本在淮軍下邳坐鎮,南京失陷,下邳自然也是震,而我家太尉又家大恩,如何敢怠慢?便即刻發劉寶與田師中將軍引兩萬主力趨宿州、亳州,乃是試圖向西面靠攏韓太尉,以圖從南面替家撐住側翼。但南京失陷,張資政消息全無,張太尉知自己為周邊最近的兩位方面之一,又不能不管,卻只好讓本來在沂州的在下來此應對了……”
岳飛心知肚明,這明顯是張俊猜到張所十之八九沒了好下場,南京救無可救,也對自己、孔彥舟、張榮三鎮不報希,所以甫一聞訊便派了一個新降的雜牌統制來虛應故事。
然而,思索片刻,岳鵬舉居然嚴肅的點了點頭:“張太尉其實做的不錯。”
“誰能說有錯呢?”扈愈發苦笑不止。“只是岳鎮與下又如何呢?下是新降之,平白陷三面被圍的絕地,而岳鎮卻也不要再想有張太尉的援軍了……剛剛岳鎮說張鎮大敗,只能保梁山泊,顯然最多替咱們撐住濟南,那南京一萬多金人騎兵、一萬孔彥舟部步卒,怕只要咱們合力對付了。”
“對付不了,也不必對付。”見對方雖然有些優,但也實誠,再加上軍急,岳飛便也干脆握著對方一只手坦誠以告。“我看金人姿態是要死守住南京,為西面戰事撐住側翼與后路,并沒有浪戰之意……一萬多真騎兵,一萬孔彥舟降卒,還有一座堅城,咱們加一起兩萬人,戰力參差不齊,本打不。”
“如此,豈不是正好安坐?”扈聞言反而心。
“我的意思便是請扈統制替我安坐。”岳飛干脆直言。“而我本人張資政大恩、宗留守大恩,也家大恩,卻決不能在此枯坐靜候……”
扈心中一,瞬間明白了對方意思,繼而微微:“岳鎮是要將濟州托付給下,自己引兵往西面嗎?鎮忠義著人敬佩,但兄弟初次見面,實在是當不起如此信重。”
岳飛微微嘆氣:“勢如此,反倒是我給扈統制添了……今日直說了,我這幾日枯坐絕境,早就想好了,我本有一萬三千眾,最近又有李逵引五千眾、徐慶引三千眾匯合,合計約兩萬一千眾。而扈統制既然來了,我再讓我麾下統制王貴引六七千眾留下,再淘汰些老弱,湊個七八千協助扈統制一并守城,這樣你們便有一萬二三兵馬,而我自引剩下的一萬二三銳兵馬經濮州往西面東京方向去尋宗留守……你看如何?”
扈想了一下,很顯然心下還是有些覺得難以承,便要再做推辭。
而岳飛見狀,趕再言:“若軍有變,濟州守不住,扈統制也不必掛懷,只求盡量保住我麾下士卒家眷往徐州、沂州撤去,我便激不盡。”
扈之前聞得對方要主尋戰,本就心中震,此時又見對方如此誠懇,甫一見面便要托付全部,更有一番義氣,故此,此人思索片刻,便干脆咬牙應下,卻又一手與對方握著,一手回指著自己后跟來那人言道:
“鎮如此不避危難,下又如何能再推辭?這是下兄弟李璋,綽號撲天雕,下本是讀書人,并不懂軍事,只是因為家門在家鄉頗有名才被推了做首領,行軍打仗和沖陣的事,全靠這兄弟……就讓他領著下部中僅有的兩百騎隨鎮走一趟好了。”
岳飛早就看到對方后將領雄壯,聞得如此言語,如何不喜?便即刻棄了扈手,上前錯去握這撲天雕的手。
然而,雙方剛一握手,這撲天雕卻面一變,直接將手上施力,試圖將岳飛拽倒!但是,岳鵬舉天生神力,這基本下盤功夫更是了得,倉促之間卻早已經扎穩子,居然分毫不,反而是這撲天雕差點撲倒。
但也就是此時,聽著一聲不要太悉的風聲從耳后傳來,岳飛卻是陡然醒悟,只是已經來不及罷了。
轉瞬之間,一聲箭矢之聲清晰傳來,岳飛回過頭來,只見到自家兄弟張顯早已經肩膀中了一箭,顯然是來不及拔刀,只能倉促用臂膀遮護自己。
而微微放下心來的岳飛再向后看去,卻是難得失態,因為他正見到彼王貴等人將一人從恒岸邊擒下,復又直接剝了頭盔,出自家親舅模樣,自是黯然神傷。
“讓扈統制看笑話了。”岳飛看了彼許久方才回頭,卻是出了他今日橋上相會的第一次苦笑之意。“我去去就來……”
扈不知道姚旺份,自然無話可說。
而片刻之后,岳飛與張顯回來,先讓軍醫接住張顯,當眾剪開服、剪掉箭桿,又以趙家所傳《軍務衛生條例》拿烈酒噴了傷口、剜出箭頭,眼見著應該并無大礙后方才扭頭去看早已經面煞白的自家親舅姚旺。
“五郎,舅舅一時糊涂了!”這麼長時間,姚旺早已經冷靜下來,見到岳飛來看,若非王貴等人按住他,怕是要即刻不顧禮儀叩首求饒的。“且放過舅舅一次,讓舅舅回濟州城給你母親做個車夫,再不從軍想什麼富貴……”
“舅舅確實糊涂了。”岳飛瞇著眼睛看著自家親舅,緩緩相對。“你若一早說你從軍是想求富貴,我如何能讓你從軍?但舅舅非要說什麼‘一時’,五郎我卻是不能信的……你今日舉止,難道不是因為上次我當眾責罰你,罷你職,然后耿耿于懷的緣故嗎?今日的舉止,難道不是從徐慶的故事中得了想法,想著殺了我后趁推到扈上,引起大軍戰,再趁勢以我舅舅的份去扶岳云或者六郎(岳翻),乃至于自己趁勢割據嗎?”
姚旺張口言,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最后只能咬牙相對:“糊涂事已經做下,五郎準備如何置我?”
“以你軍士的份來說,今日是部下暗殺主帥;以你舅舅的份來將,是想殺了外甥竊取外甥的基業;以你一個宋人來講,此時不顧金人在側,挑起兩軍戰,是個地道的宋……”
“俺只是想出一口悶氣!”姚旺聽得嚴重,當即不顧一切再做解釋。“并無這般歹毒心思!你想想,別人家做了大將,軍中都是自家私產,士卒都能給家蓋房子做生意的!做了鎮使、節度使,都是將整個軍州當做私產,憑什麼獨獨五郎你這里不同?金銀錢帛糧食如流水般從你手中過,卻全都砸到了軍中,你老娘都沒幾個仆婦伺候!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