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回來之后才知曉的，您也知道，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城外。”

福生一邊說一邊去看齊的臉，齊雖是武將，但是出高貴，自接的教育，令他有著與大多數武將不同的儒雅和溫和。就像此時，穿著一襲家常道袍的齊氣質雍容，溫文而雅，只是眼里的崢嶸，卻讓福生清楚的知道，國公爺不高興了。

福生這個人吧，用郝沖的話說，就是蔫壞。

一般被說蔫壞的人，大多都很聰明。

福生亦是。

他此時眼珠子轉了轉，以前那些沒往深去想的事，這會兒不但想起來了，而且瞬間便想了。

他重又跪下：“國公爺，這都是我的疏忽，我現在就去好好查查，看看老板娘的那位姐姐是什麼來頭。

不過，老板娘明日便要啟程了，我猜依著老板娘的脾氣，臨行前十有八、九會來給您磕個頭的，不如到時您勸勸，讓不要急著走，等我們查清楚了再走不遲。

老板娘剛烈，若是我去勸，一準兒是不會聽的，但是您就不同了，老板娘最是敬重您。”

福生從小就跟著齊，即使是由老仆照顧的那幾年，也是住在國公府里，齊在府里時，偶爾還會教他箭蹴鞠，若說這些年里誰在齊邊最久，那非福生莫屬。

福生低下頭，藏起邊忍不住溢出來的得意。

他知道，他的這番話說得恰到好，國公爺定然滿意。

果然，齊頷首：“那你這就去查吧，人手不夠，就讓魏明政撥給你。”

“好哩！”福生連竄帶蹦地跑出去了。

齊看著他那歡快的背影，有些莫名，他實在想不明白，福生為何會高興。

遼遠的海，寂寞的秋，哪有值得高興的事！

福生一路跑去馬廄，半路上遇到徐坤，福生眼睛一亮，板著臉對徐坤說道：“你去李食記，告訴老板娘，國公爺這幾日太過辛苦，請做些吃食送過來。”

徐坤現在與李綺娘母已是人了，他是侍衛之中資歷最淺的，福生難得會給他派差事，他很開心，半刻不敢耽誤便去了李食記。

這幾天，李綺娘已經把李食記的事全都待清楚了，按照和雪懷商量的，田桂花以前就自己開過鋪子，有些經驗，由暫代掌柜一職，崔旭是大廚兼二掌柜，兩人的試用期是一年，若是試用通過，明年便是正式的大掌柜和二掌柜。

出乎李綺娘意料的是溫繡，溫繡為人明能干，李綺娘原是想讓溫繡做二掌柜的，崔旭雖是廚子，可他年紀太輕了，又有些靦腆。

可是溫繡卻鐵了心，要跟著李綺娘母一起南下。

“我還不到四十呢，子骨朗著，還沒到要讓兒婿照顧的年紀。新京城的李食記，有我不多，沒我不，與其這樣，我還不如跟著老板娘去舊京。”

李綺娘勸道：“舊京那邊的酒樓還不知道有沒有，如果已經毀于戰，現在要重開鋪子，便如開荒一般，甚是辛苦，你若是想去，不如等那邊的鋪子開起來，你再過去。”

溫繡搖頭：“老板娘，您這就是不把我當自己人了，重開鋪子辛苦，難道能比當初逃難正辛苦嗎？老板娘，您就讓我跟著你們去吧，我就一個人，背上包袱就能走，若是您嫌我不中用，我就再背上包袱回來找我閨，您不用替我擔心，我已經想好了。”

見溫繡態度堅決，李綺娘便也沒再推辭，讓回去和兒婿待清楚，免得因為這事和兒離心。

溫繡的兒自是舍不得，當年母親自己去城里給人幫傭，卻死活不肯跟著一起住，后來逃難了，這才免為其難跟著們一家來了新京，到了新京后，便在李食記里做工，不但沒讓這個做兒的養活，反而常常給的孩子買這買那。

“娘啊，您就讓我多孝敬您幾年，不行嗎？”

溫繡瞪一眼：“你娘我今年才三十八，又不是七老八十要讓人服侍，，姑爺子是個好的，就是太老實，又沒經過大事，這種人最容易學壞，你才二十三，不要整日除了生孩子就是帶孩子，多放點心思在姑爺上，他出去干活一走就是十幾天，回來以后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你一句要帶孩子，就把他給打發了，這不行！

姑爺賺得也不，你手里也有陪嫁，要麼你就雇個人，幫你做點家務，你自己也能出來做點活計給自己賺點脂錢。

你手里有錢，姑爺也不敢小看你。

你看看我們老板娘，自己有手藝又有錢，想和離就和離，腰桿兒多。

娘說的這些話，你可記住了？”

大壯和大牛更是做通了家里人的工作，也要跟著一起去舊京。

他們正是生龍活虎的年紀，長到這麼大，見過最大的世面，就是從鄉下來到平城府。

現在聽說老板娘要回舊京，他們的心早就跟著飛過去了。

舊京是什麼地方？

代寫書信的劉先生告訴他們，舊京才是大魏朝真真正正的京城，若是以后就只有武皇帝一個皇帝了，舊京還是京城，新京就只能是陪都。

人往高走，水才往低流呢，他們正年紀，他們要跟著老板娘和東家，去開更大的鋪子，去見更大的世面。

李綺娘原本沒有計劃帶上他們，崔旭太老實，田桂花又是外地人，他們在新京開鋪子，難免會遇到上門搗的，有了大牛和大壯這兩個壯小伙，一般的宵小不敢上門生事。

可是就連辛祥也說，新京這邊有他就行了，他雖然傷了一條，可是武功沒有丟，大壯和大牛兩個一起，說不定也不是他的對手。

辛祥做了幾十年的鏢師，有武功，也有經驗，而且他吃住都在鋪子里，鋪子就是他的家，有他在這里坐鎮，李綺娘是很放心的。

于是事便就敲定下來。

南下小分隊，由原定的三個人，李綺娘、雪懷和呂英兒，瞬間變了七人組，又加上了溫繡、大壯、大牛和小滿。

就在昨天晚上，李綺娘還在鋪子里指導田桂花和崔旭，家里只有雪懷和小滿。

葉老夫人破天荒地來到娘倆住的院子，一臉嚴肅地把一只匣子扔到雪懷面前：“若是沒有你，老這條老命，怕是已經斷送在飛魚衛手里，老從不占人便宜，這個你拿去，從此老便不欠你的了。”

葉老夫人說的，便是飛魚衛來的那一晚，雪懷帶領侍衛們沖出去與飛魚衛惡戰的事。

葉老夫人為人古板，很與人親近，對雪懷更是從沒給過好臉，雪懷早就習慣了，自認沒有老人緣，活了兩輩子，就沒有喜歡的老太太。

雪懷還是往日那副誰誰的模樣，手拿起那只匣子，當著葉老夫人的面，便把匣子打開了。

里面是會昌街上那鋪子的魚鱗冊！

大魏朝的土地證明為分黃冊和魚鱗冊，黃冊存于縣衙，魚鱗冊則在個人手中。魚鱗冊含房契和地契，無為手寫，并非印制的統一文書。

契書上的字跡是新的，還著淡淡的墨香，只見上面寫著“立絕賺地契人歐門葉氏，今愿將戶下平城府會昌街甲字南數第五戶鋪面，前房三間，院中廂房兩間......贈與雪懷為永業。空口無憑，立此文據。”

契書上有牙人的印章，上面“余牙敏印”四個字，雪懷再悉不過，余敏的印章啊，曾經仔細看過。

葉老夫人居然把會昌街上的那間鋪子送給了！

而且，還悄無聲息地找了余敏立了契書。

雪懷哦了一聲，把魚鱗冊重又放那只匣子。

對葉老夫人說：“這就兩清了？”

葉老夫人面有薄怒：“這還不夠嗎？”

雪懷連忙點頭，出一個乖巧可人的笑容：“夠了夠了，謝謝老夫人。”

“不用你謝，老不欠你的人。”

葉老夫人說完，便昂首向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還是那副冰冷的口氣：“你娘為人忠厚，不如你詐詭譎，到了南邊，你更要多護著，免得再如在家那般被人算計。”

雪懷......

詐詭譎？老太太，您不要欺負我是學法語的，我知道這是貶義詞！

雪懷看一眼裝著魚鱗冊的匣子，決定此要尊老，就不指正老太太的用詞不當了。

說是被說詐詭譎，就能得一間鋪子，雪懷覺得，還可以承更多。

裂開，出八顆牙，沖著葉老夫人的后腦勺，奉送一個無比虛假的笑容。

“您說的對，您教訓的是，您老慢走，您老保重。”

葉老夫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懶得去看雪懷的奴骨，威風凜凜地走了。

待到確定葉老夫人已經走遠了，小滿對雪懷說：“姐姐，你不要生老夫人的氣，老夫人是好人，就是說話不太好聽。”

雪懷看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小滿點頭，一臉鄭重：“姐姐，我看人可準了，我知道阿娘是好人，葉老夫人和這院子里，還有李食記的人，全都是好人。”

雪懷失笑，他的腦袋：“小東西，這世上可不是只有好人和壞人。”

小滿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想了想，便道：“我懂了，即使是好人，也不可能一輩子只做好事，不做壞事，而壞人也有可能會做好事，姐姐，我說得對嗎？”

雪懷指指自己的鼻子：“那你說，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姐姐是好人。”小滿想都不想，便沖口而出。

雪懷怔怔一刻，原來是好人啊，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是個好人。

著小滿的鼻子，惡狠狠地說道：“好吧，看在你慧眼識珠的份上，到了舊京，明天我帶你去做面人。”

小滿眼睛亮了，他聽阿寶抱怨，說同福客棧門前做面人的一直沒有出攤。

小滿長這麼大，就在姐姐這里見過面人，姐姐說那是敖丙，不過已經發霉被姐姐給扔掉了，他還覺得怪可惜的。

“姐姐，那明天做面人的會出攤嗎？”小滿好擔心啊，后天他們就要走了，也不知道舊京有沒有做面人的。

“我知道他家住在哪兒，若是他不出攤，我帶你去他家里。”雪懷笑著說道。

小滿放心了，整晚做夢都是面人，可惜他只見過一個的面人，所以夢里的面人，都是被姐姐扔掉的那一個。

這會兒李綺娘在李食記里，雪懷便帶著小滿去做面人了，待到和小滿舉著一大把面人回到鋪子里時，李綺娘卻不在。

“那個徐坤的小侍衛來過，老板娘跟著他一起去國公府了。”

雪懷正想再問，門口傳來悉的聲音，轉一看，來的是柴晏。

“咦，你來了，這兩天鋪子里不營業，這會兒......”

柴晏有點傷，我來你家鋪子，就是來吃飯的嗎？

“沒關系，我不是來吃飯的。”柴晏看著雪懷，嘆了口氣，又看了看正仰著小臉一臉好奇的小滿，他把原本準備說的話咽了回去。

“我來的時候，看到單伯出攤了，我請你去吃茶葉蛋吧。”柴晏說道。

“好啊，我們做了好幾個面人，正想送給阿寶一個呢，走吧。”

說著，雪懷低頭去看小滿：“小滿，你去嗎？”

小滿正想說去，柴晏連忙說道：“會昌街離各個衙門都很近，那些員們常來這里，你還是不要讓小滿在外面走了，免得被人認出來。”

聞言，小滿抬起來的小又放下了：“那我不去了。”

柴晏立刻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小滿的頭：“小滿真乖，哥哥讓姐姐給你帶茶葉蛋吃。”

小滿想說咱們鋪子里做的鹵蛋也很好吃，你們不要到外面吃茶葉蛋了，留在鋪子里吃鹵蛋不好嗎？

可是話還沒有說出來，柴晏便招呼著雪懷走出了李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