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沈植別開眼,低聲說,“可能是有點累了。”
“累了就休息。”
這句話隨口得不能再隨口,但在三年多沒從許言里聽到類似話語的沈植眼里,它簡直像關心一樣可貴。沈植竭力遏制住上前抱許言的,看著他重新坐回沙發上,頓了兩秒,輕聲問:“你喝酒了?”
“嗯。”許言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掌心托著下,淡淡應了聲。
“今天辛苦嗎?”
“還行。”
“你們明天走?”
“對。”
許言不冷不熱地回答了幾個問題,沈植忽然沉默下去,他發覺自己還有無數的、零零碎碎的問題想要問,又擔心許言會覺得煩。
于是他說:“喝口水吧,酒勁過去之后會有點的。”
許言垂眼看了看茶幾上那杯一口沒的水,又去看沈植,淡淡說:“不喝。”
“怕被下藥。”
沈植登時愣在那里,臉上才恢復的那點一秒褪盡。心頭被這短短四個字豁出一道口子,有無數的近似委屈的緒不斷噴薄,同時他清楚自己沒資格委屈,從前他向許言施加傷害的時候,許言一定比現在的他更委屈、更難過,并且——都已經那麼委屈難過了,許言還要朝他出笑來,還要繼續他。
一段漫長的死寂過后,沈植嗓音喑啞地開口:“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許言很平靜。
他不想提過去,三年前是,現在也是,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別回看,不值得看,一地狼藉罷了。但能怎麼辦,沈植就是他的過去,只要沈植站在他面前,他就會被一次次按頭強迫著看向過去。
與其分分秒秒警告自己不要回憶,弄得這麼累,永遠僵持不下,不如攤開了說,說完算完。他和沈植沒現在、沒未來,唯一能談的,也就從前那點事。
如果到現在還連這些都不能正面相對,那這三年就算是白過了。
傷疤嘛,愈合了就沒事了,哪怕手賤去摳兩下,也不至于鮮淋漓,只是一塊看起來特殊一點的皮而已。
“我不是要聽你道歉。”許言看著他,“我是想讓你愧疚。”
“如果你真的愧疚了,或者換個說法,如果你真的我,但凡你占了這兩個里的任何一種,你就應該再也不出現在我面前,不打擾我,對吧?”
沈植低著頭,一字一句:“做不到。”
“誤會你是我的錯。”他聲音發抖,深呼吸之后才勉強平復,“但是許言,我真的不是因為報復才要跟你試試。”
“報復”這兩個字一直像在心上的刀,沈植甘愿攬下所有錯,唯獨這個不行,他不能認,因為他確確實實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許言的手指無意識了,不知道是被“報復”還是“試試”中的哪一個刺中。他說:“跟一個給自己下藥的人在一起試試,除了報復沒別的可能。”
“不是。”沈植仍然很堅持地否認,他抬起頭,發紅的雙眼直視許言,“我只是不想和你變陌生人。”
“你跟我告白,我沒給你回應,你就躲了我整整四個月。”
“生日那晚之后,你們出去田野調查,回來以后我去找你,你說不會再煩我了。”
“我沒會過喜歡一個人是什麼覺……”他的聲音變輕,“所以我當時不知道自己是喜歡你的。”
“要跟你試試,是因為不想失去你。”沈植抖著呼出一口氣,仍然說,“不是報復。”
他很,幾乎沒有跟許言一次說過這麼多話,他記得藍秋晨提到過,有時候吃了藥會提升表達,會很想說話。大概是剛剛吃的藥起效了,沈植想。
但他猛然又想到,吃下去的那七顆藥后來被自己吐掉了。
許言卻忽地低笑一聲——沈植說喜歡他。在他們“試試”之前,在將近七年多之前,沈植就喜歡他,哪怕覺得是他下的藥,也仍然不想失去他。
這過于離譜,許言笑著問:“不想失去我,所以在后來在一起的四年里冷暴力我,忽視我,消磨我?”
“沈植,你做的哪件事不是在把我往外推讓我滾蛋,那是不想失去我的樣子?”
沈植手握拳,死死在沙發上,指關節發白,說話都困難:“所以對不起……我明明是跟自己過不去,跟那個誤會過不去,但是卻傷害了你,對不起。”
“你有病。”許言看他幾秒,突然說。
沈植的結滾了一下,角抿出淡笑,目也空:“是,我有病。”
他知道許言說的你有病只是口語,但仍有被狠狠刺傷的覺——畢竟他真的有病,需要定時看醫生、不間斷吃藥的有病。
“……”許言覺得太生疼,“我困了,先回去了。”
肺里的空氣像被立刻空,人都恍惚地懸浮起來,沈植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許言要走了。可他找不到要許言再多留片刻的理由,蒼白的了,也只能嘶啞地一聲:“許言……”
許言站在沙發邊,盯著他看了會兒,走過來,走到他面前。
沈植仰頭,表就像在沙漠里日夜跋涉疲力盡后終于等到雨將來臨的征兆。但許言只是俯視著那張瘦削的臉,用一種毫無波瀾的語氣,說:“當陌生人就行了,沈植。”
這個提議注定不會得到任何回答,沈植狠咬牙關,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手去拉許言的左手,在他空空如也的中指上挲,問:“戒指呢?”
許言微微皺眉,把手出來:“跟你沒關系。”他出席場合的時候才會搭配搭配,私下里一向怎麼簡單怎麼來,并不喜歡戴著飾品。
“我等你。”沈植忽然抬頭,看著他說。
許言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沈植頓了頓,又開口,每個字都咬得艱且用力:“等你結束這段,想換個人開始。”
房間里只剩空調運行的聲響,許言盯住沈植的眼睛,半晌才問他:“你等我分手?”
沈植的下顎線繃:“對。”
“你要當備胎?”
膛不控制地劇烈起伏了幾下,沈植說:“對。”
許言驀地笑起來:“沈植。”
“沈律師。”他這樣他,帶著不可置信的荒謬,難以想象沈植這麼驕傲冷靜的人會說出這種話,“你難道忘了,你就是上一段里被結束的那個。”
怎麼可能忘,但即使這樣——沈植強撐著站起:“我想重新開始。”
許言順著他站起來的作往后退一步,保持距離:“沒必要。”
像刀槍不的盾,不論是眼神還是表,許言都和三年前一樣干脆果決,不給任何余地,不留任何機會。沈植按捺不住心頭脹痛,覺得太遠了,一定要到許言才能好——他手又去抱他,下扣在許言肩頭,嚨哽咽:“那我也等。”
他把人摟,同時到耳朵里正涌進嘈雜的、尖銳的異響,來勢洶洶地占領聽覺,直堵到嚨,要他耳不能聞口不能言。沈植張了張,卻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意識被恐慌占據,他預見自己即將出馬腳,可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他沒辦法痛快地放手,讓許言離開。
但他最終還是松開手,用搖搖墜的平靜表象極力掩飾和大腦中的波濤洶涌。沈植垂下眼,睫遮蓋渙散的瞳孔,他全變得僵,難以彈,聲音也低啞:“回去休息吧。”可其實他本不能辨別自己說出口的到底是不是這五個字。
許言在他臉上打量,見他臉慘白,直立在那里,看起來疲憊萬分,像一下就會倒。許言了自己的下顎,剛剛沈植抱得,脖子上的一項鏈剛好抵在他下顎旁,得有點疼。
“你也好好休息。”許言說,他轉過走出房間,關門時看見沈植仍然站在原地,低著頭看不清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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