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詔書一塊的,還有一道圣旨,袁崇武下令,因母之過,長子袁杰,收回其麾下“飛騎營”,貶至京郊守陵,次子袁宇,念其年紀尚,著冊封為王,封地中山,未有傳召,不得京。
這一日,雪花飛舞,亦是冬后的第一場雪。
袁崇武踏玉芙宮時,一暖香撲面而來,宮里早已燃起了火盆子,用的是最好的銀炭,連一兒煙味也嗅不到,姚蕓兒孱弱至極,合宮上下無不盡心盡力地服侍著,將當瓷娃娃一般捧在手心里,生怕磕著凍著,惹得皇上怒。
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姚蕓兒的子已漸漸有了些起,這幾日已能下床,在宮殿里走上幾圈了。的臉亦是雪白的,就連瓣都沒有丁點,襯著羸弱纖瘦的子,當真是讓人連話也不敢大聲說,生怕會嚇到。
自那日醒來后,便誰都不認識了,整個人憨憨傻傻的,如同一個稚兒,就連一個撥浪鼓,也能玩許久,的子單薄得如同紙片,就像一抹蒼白的輕煙,袁崇武除卻朝堂上的事,都在玉芙宮里陪著,說來也怪,姚蕓兒雖什麼都不知道,就連把溪兒和小皇子抱來,都能嚇著,可唯有袁崇武,每次瞧見他,卻都是微笑的,眼瞳中和得仿佛能滴下水來。
永娘正端著藥碗,輕哄著將一勺藥遞到姚蕓兒的里,姚蕓兒手里拿著一朵絨花,一點點地揪著上頭的細,永娘如同哄孩子一般,好說歹說地才將一勺藥送進里,瞧著咽下,永娘的淚珠便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
“小小姐,你怎麼會變這樣!”永娘心中酸楚,瞧著姚蕓兒孩般的小臉,終是忍耐不住,哭出了聲。
直到有人將手中的藥碗端過,永娘一怔,回過頭便要拜下去:“皇上。”
“讓朕來。”袁崇武低聲開口,姚蕓兒瞧見他,角便浮起甜甜的梨窩,宮人已知趣地退下。自醒來后,姚蕓兒便再沒開口說過一個字。袁崇武出胳膊,將攬在自己懷里,另一手則舀了一勺藥,輕輕吹了吹,遞到姚蕓兒的邊。
“苦……不喝……”驀然,從的中吐出幾聲模糊不清的音節來。
袁崇武聽到開口,黑眸倏然便是一亮,又驚又喜。
案桌上擺滿了鮮果,姚蕓兒出蒼白的小手,握住了一個橘子,袁崇武將碗擱下,溫聲道:“蕓兒想吃橘子?”
姚蕓兒點了點頭,小聲道:“想……想吃。”
袁崇武微微一笑,擔心那橘子涼,冰著的齒,遂將橘子擱在了火盆旁,等火盆子將橘子烤熱,方剝了一瓣,喂到了姚蕓兒里,余下的橘子皮則盡數拋在火盆子里,未過多久,滿室都飄滿了橘子的清香。
烤熱的橘子又香又甜,姚蕓兒吃得不亦樂乎,水滴得到都是,袁崇武如同照料孩子般,為將角的橘去。
“還要吃……”姚蕓兒吃完,一雙眼睛盯著眼前的男人,帶著淺淺的祈求。
袁崇武著憨純稚的小臉,將藥捧起,輕哄道:“先將藥喝了,咱們再吃。”
姚蕓兒十分聽他的話,待男人用勺子將藥喂到邊,便乖乖地張開了,眼見著一碗藥見了底,袁崇武眉梢眼底俱是笑意,糙的大手上的小臉,溫聲言了句:“乖。”
姚蕓兒如今的心智雖然宛如孩,卻也能聽出袁崇武在夸贊自己,莞爾一笑,眼瞳中純凈而和,袁崇武瞧在眼里,將抱在自己膝上坐下,不顧的掙扎,將箍在了懷里。
晚間,待姚蕓兒睡著后,袁崇武方起,去了偏殿。
三皇子出生至今,袁崇武來看孩子的日子屈指可數,見到他來,娘們俱戰戰兢兢地站起子,剛要拜倒,就見袁崇武擺了擺手,示意們不要出聲,自己則徑自走到搖籃旁,將睡中的兒子抱在了懷里。
三皇子自打落了娘胎,便一直疾病纏,如今已快三個月了,卻依然瘦得厲害,如同還沒滿月似的,每次來看他,父親的心都痛如針扎,又愧又悔。
見袁崇武一語不發,一直服侍著小皇子的娘則大著膽子,道:“皇上,太醫白日里才來瞧過,說三皇子從娘胎里帶了毒,傷著了子,是以比尋常嬰兒要孱弱些,日后慢慢調養,定會健壯起來的。”
慢慢調養,短短的四個字,袁崇武在這三個月里也不知聽了多次,當下他不曾多言,將貓兒一般大小的兒子送回了搖籃,留下了一句:“照顧好三皇子。”便起走了出去。
殿外夜正濃,漆黑如墨。
新年伊始。
袁崇武不顧朝臣反對,終是將立后詔書昭告天下,立姚蕓兒為后。姚蕓兒即為皇后,三皇子便為嫡子,將其立為太子,亦是早晚之事。
自大梁立國以來,后位空懸已久,立后之事隆而重之,隨著立后詔書一道傳下的,還有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意在為皇后增福。
唯有立后大典,卻因姚蕓兒不愿穿煩瑣厚重的吉服,而被袁崇武下令免除。
文武百雖心知姚蕓兒子孱弱,卻極有人知被劇毒侵蝕了心智,如今宛如孩,祭天典禮也是袁崇武以皇后不適為由,盡數免除,惹得朝野四下里議論紛紛。
是夜。屋外雪花陣,銀裝素裹。
袁崇武正在元儀殿理政事,姚蕓兒一襲淡宮裝,發髻松松地綰著,只在尾端簪了一支步搖,雪白,眉眼清麗,竟還如同二八,一點也不似生了兩個孩子的人。
袁崇武抬起頭,就見正趴在一旁撥弄著瓔珞上的绦,每當他理政事時,總是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乖順到了極點。他出手,將攬在懷里,一手扣住的腰,讓不能跑,另一手則握著筆,繼續批起折子。
前些日子,姚蕓兒曾趁著他睡,從玉芙宮跑了出去,連鞋子也沒穿,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待他醒來,剛要收自己的胳膊,便驚覺懷里已空空如也。
他倏然就驚出了一的冷汗,連外也來不及披,就奔了出去。
找到姚蕓兒時,就見赤著腳丫,孤在玉芙宮外的花圃里,全上下滿是雪花,一張臉凍得青白,眼睫上掛著冰碴,袁崇武二話不說將裹在了懷里,抱進了屋子,玉芙宮服侍的宮人上上下下俱被嚴懲一番,刑最嚴重者,不免落下了終殘疾。
自此后,服侍的宮人自是小心到了極點,就連袁崇武自己亦不敢掉以輕心,除卻早朝,就連批折子,也要將帶在邊。
開春后,與慕家的戰事在朝堂上再次被提上了日程,袁崇武將京師種種事宜俱做了妥善安置。溫天一派實力逐減,被貶黜流放者數不勝數,袁崇武此次離京,朝政大權由六部同掌,溫天雖為首輔大臣,卻徒有其名,未有實權。
而袁崇武此次征戰西南,不顧朝臣反對,竟將姚蕓兒一道帶了過去,帝后同時離京,震朝野。
鸞車中,姚蕓兒倚著榻,隨侍的宮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為將發髻梳好,另一位宮瞧著姚蕓兒的形,遂道:“皇后娘娘這般好的相貌,卻了個傻子,老天當真是不開眼。”
“別瞧娘娘人傻,可照樣將皇上迷得七葷八素的,先前咱們到云州時,云州知府為皇上呈上了人,卻被皇上怒斥一頓,烏紗帽都差點沒保住。”
“就連號稱天下第一人的丞相千金都不曾讓皇上心,更何況那些庸脂俗。”
姚蕓兒一襲淺綠的襦,因著出了宮,并未著宮裝,又不愿戴那些煩瑣的首飾,每日里侍只得為將頭發垂在后,松松綰住,一眼去,分明還是個未出閣的孩兒一般,頗有幾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將打扮好,二人立在一旁,自顧自地說著話。
直到男人走近,那兩個宮頓時止住了聲音,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暗地里卻對視了一眼,不免很是慌張,這些日子皇上一直忙于軍務,不知今日為何會來。
大軍已快近西南,明日便會趕往臻州,待三軍扎營后,袁崇武遂來到了姚蕓兒的鸞車中,好將接到自己的營帳。
豈料,不等他攬著姚蕓兒走出鸞車,就見姚蕓兒輕輕拉了拉他的袖,袁崇武回眸,溫聲道:“怎麼了?”
姚蕓兒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宮人,小聲說了句:“們……說我……”
聽到這四個字,男人眉頭一皺,問道:“說你什麼?”
姚蕓兒抬起水盈盈的眼睛,道:“說我……是傻子……”
那兩個宮人聞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不住地叩首,口口聲聲的“奴婢不敢”。
袁崇武握住姚蕓兒的手,心頭的怒火卻不可抑止,他諸事纏,自是顧不得周全,他也心知姚蕓兒如今失了心智,那些宮人趁自己不在時,難免會怠慢松懈了去,可怎麼也想不到這些人竟會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將皇后喚為傻子!
“們……給我梳頭……蕓兒很疼……”姚蕓兒眼睛里閃爍著淚花,上了自己的后腦勺,袁崇武探過的子,將的發撥開,果真見那一塊頭皮通紅通紅的,顯是被人撕扯所致。
袁崇武又怒又痛,深吸了口氣,對著鸞車外道了句:“來人。”
“皇上有何吩咐?”林軍首領躬走進,因著有姚蕓兒在,將頭垂得極低,不敢抬眸去看一眼。
“皇后邊服侍的宮人,全部給朕打死。”男人聲音極低,說完了這一句,便攬著姚蕓兒的子,帶著走了出去。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求饒的聲音凄厲而洪亮,震得人耳生疼。
營帳,幾位將軍俱是對這求饒聲聽得一清二楚,李壯當先忍不住,道:“難不皇上為了皇后娘娘,又大開殺戒了?”
孟余原本站在帳口,聽到這話便回過子,言了句:“將軍小心隔墻有耳,凡事小心些,以免傳進皇上耳里。”
李壯不以為然,道:“咱這屋里的弟兄在嶺南時就跟了他,拼死拼活地給他打下了江山,讓他當上了皇帝,如今為了個人,他還能將咱們斬了不?”
孟余一記苦笑,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一旁的謝長風神頗為沉,道了句:“在他心里,只有玉芙宮母子,在他將凌肅之立為皇后時,又可曾想到我們這些為他賣命的兄弟,可曾想過咱們慘死的妻兒老小,要咱們叩拜凌肅的兒為后,叩拜凌肅的外孫為儲君,不知他究竟將那些為他出生死的兄弟置于何地?”
謝長風的話音剛落,一眾將領俱沉默了下去。孟余沉片刻,終是道:“謝將軍,皇上是君,咱們是臣,如今的形,早已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自古以來,開國功臣無不被皇帝所忌憚,下場凄涼者亦數不勝數,容我倚老賣老,說句不太好聽的話,皇上大權在握,日后,大伙兒言行間定要謹慎,尤其對玉芙宮母子,更不可有毫不敬,以免……”
說到這里,孟余噤了聲,他雖沒說完,但諸人皆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營帳里一片寂靜,不知何時,就聽一人長嘆一聲,道:“皇上早已不再是當年帶著咱們沖鋒陷陣、事事擋在兄弟們面前的大哥了,他如今行事狠辣,脾氣也一日比一日暴戾,咱們嶺南軍的老兄弟,在他面前兒連話都不敢說,哪還敢對玉芙宮母子不敬。”
孟余心知這是實話,道:“皇上自登臨大寶后一直勤于政事,知人善用,多次減免百姓賦稅,朝政上的事亦理得井井有條,也不曾選秀納過寵,除卻對玉芙宮母子只談、不講理以外,皇上的所作所為,的確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
聞言,嶺南軍諸人心神一凜,均覺孟余說得有理,不知是誰言了句:“孟先生說得是,當年咱們隨著皇上起兵,不就為這天下有個好皇帝,能讓農民吃個飽飯,皇上如今雖說迷玉芙宮娘娘,但數次減免百姓賦稅,嚴懲貪,勤勉政事,他立誰為后,咱們倒也實在說不得什麼。”
孟余這才微微一笑,對著眾人作了個四方揖,惹得諸人紛紛起回禮,就聽孟余再次開口,道:“諸位將軍,容在下多一句,皇上與皇后親在先,而后才知皇后世,人非草木,孰能無。而今大戰在即,還諸將軍能放下心結,襄助皇上攻下西南,一統江山霸業。”
諸人細細思量,倒也的確是這麼個理,又兼之如今袁崇武軍權在握,即便有人心存不滿,卻也不敢再表出來,唯恐如孟余所說,開國功臣被皇帝忌憚,若真惹怒了袁崇武,依著他如今的子,只怕殺了自己都是尋常。
如此,眾人紛紛出聲,道定會齊心協力,襄助皇上攻下慕家。就連謝長風,神間也淡然了幾分,不似先前那般郁,顯是被孟余的話所打。
孟余眼角的余在諸人面上一一劃過,他素來通世故,一個眼神便能清諸人心思,當下將每一個人的神都一一記在心頭,晚間向袁崇武如實稟報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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