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出門, 虞寧初與沈明嵐都穿了男裝。

　沈氏當初的嫁妝，除了一萬兩白銀，還有位于京城的一座宅子、兩個鋪面、百畝良田。

　這樣的嫁妝組合, 使得出嫁的兒既有宅屋存銀，又有糧食租金, 哪怕夫家無用, 兒憑嫁妝也能食無憂。

　沈氏遠嫁揚州, 京城的房產都租賃出去了，按年收取租金。

　李管事先讓車夫前往那棟宅子，好歹讓虞寧初知道地點。

　是座三進的宅子, 位于城東, 這里的幾條巷子居住的多是京城小富人家，也有外地來京的商在此安居，或是花錢買下宅子，或是賃了旁人家的。

　現在的租戶, 是一位翰林院的寒門學士，職低微俸祿微薄，授予京幾年還未攢夠買房錢。

　馬車只在院墻外停留片刻，看看宅子的保養況, 并未進去打擾。

　另外兩鋪面也是如此。

　京城有三條街都很繁華，排在第一的是東大街，跟著是長慶街、德勝街。沈氏這兩個鋪子都在長慶街, 一個鋪子被人賃去開了古玩店, 一個被人賃去開了面館。古玩店是雅致的地方，每日生意不多, 但單單都是大生意, 面館生意紅火, 此時都不是飯點，里面也坐滿了人。

　沈明嵐提議道：“晌午咱們過來吃面吧，聞著真香。”

　大家就這麼決定了。

　看過房產，一行人前往牙行。

　牙商是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四十來歲，型富態，見虞寧初三兄妹氣度不凡，李管事、溫嬤嬤又都是老練的人，牙商熱地招待了眾人。

　“最近可有好的房產、田產生意？”李管事開門見山道。

　牙商笑道：“你們來對了，這冬仨月是田產易最活躍的時候，自打秋收結束，我這收了大大小小加起來快五百畝的田地托付，不知幾位小公子想買多田地，什麼品質的？ ”

　李管事道：“自然是上等良田，兩三百畝，地與地最好離得近點。”

　牙商這里有一張京郊田地分布圖，兩三百畝的整片田產他沒有，著胡子算了算，他勾出六片區域：“這里能湊夠兩百五十畝，剩下都是五畝、十畝的小田了，零零散散的，你們要是不介意，我再給你好好湊湊。”

　李管事覺得兩百五十畝差不多了，看向虞寧初。

　虞寧初點了頭。

　有了目標，等會兒由牙商帶著去看地見賣家就行，李管事繼續問京城的房產買賣。

　牙商自然也有這種生意，住宅、鋪面甚至園子，全看虞寧初想要什麼。

　虞寧初最想買一棟宅子。

　如果將來的夫君出寒門，又要在京城為，有宅子，就不用再去租地方住了。

　這些提前跟溫嬤嬤說過，就由溫嬤嬤向牙商列條件，譬如街坊治安好、鄰居都是面人家、房子要五進、最好有個花園，但又不能離皇城太近。皇城附近都是達貴人，如果職不夠而靠銀子住進去，太過張揚。

　牙商的腦袋就是一張京城活輿圖，隨著溫嬤嬤一樣樣列出來，牙商也迅速地確定了三座符合條件的宅子，看著溫嬤嬤、虞寧初道：“這三棟宅子，東家或是經商失敗或是丟了職都準備搬回老家了，因為宅子好，要價都不低，最便宜的一座也要七百兩銀子。”

　溫嬤嬤倨傲地道：“我們先看宅子如何，看過再商量價錢。”

　牙商懂了，這家不差錢。

　基本都談的差不多了，趁時間還早，牙商帶領一行人出了城，去看那幾片田地。

　出城時，李管事看向路邊，見到一張面孔，他朝對方招招手，再對馬車里面的虞寧初道：“姑娘，這位就是替您打理良田的趙莊頭，他為人忠厚老實，那三房產都是他代收的租金，年年都準時存錢莊。他是伺候莊稼的老把式，一眼能看出一塊兒地的問題，所以我他跟咱們一塊兒去。”

　虞寧初知道趙莊頭，每年趙莊頭送銀票去揚州，都會送上一些田產，是個很淳樸的人。

　到了郊外，他們最先去看的是一片百畝良田。

　牙商提前跟虞寧初等人待過賣家的況。

　賣家是位張員外，張員外五十多歲了，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名張興。張興這人從小就野心，總想著做生意壯大家里的產業，卻是干一行虧一行，就這還不死心，去年背著家里跟人借了五百兩銀子去做海上生意，結果商船遇到風暴，滿船的貨都被海浪卷走了。

　張員外的老妻直接被敗家兒子氣病了，張興媳婦更是帶著孩子回了娘家，短時間都不會回來。

　債主頻繁來催，張員外無奈，只得賣掉家產。

　有人看上張員外的地，卻欺他急著用錢一直價，這才被虞寧初撿了。

　趙莊頭檢查過，的的確確是百畝上等良田。

　虞寧初沒有價，當場簽了契書。

　張員外按的手印，按完了，老人家眼圈通紅，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老人家攢了一輩子的家業，都被混賬兒子毀了。”

　上了馬車，沈明嵐慨道。

　虞寧初回想張員外的淚，忽然意識到，輕輕松松從母親那里繼承的銀子，一直收藏卻從未想過要用的銀票，其實能夠買一家人的幾代食無憂。

　但凡要賣地的，都是家里出了事，虞寧初三兄妹連著買了五次地，也連著聽了五段家世興衰。

　還剩最后一家，四十畝的地。

　牙商道：“這家賣主是一個寡婦，姓梁。梁氏男人死了，帶著一兒一，村里總有人說的閑話，梁氏便想賣一半田地，帶著孩子們搬去城里。”

　沈明嵐好奇道：“說什麼閑話？”

　牙商早看出們是姑娘了，哪能講村人口中的捕風捉影污言穢語，含糊道：“怪克夫什麼的。”

　沈明嵐很替梁氏打抱不平。

　虞寧初也想象了一個丈夫死后整日緬懷亡夫卻還要面對流言蜚語的可憐人。

　馬車停到了梁氏要賣的田地前。

　虞寧初幾人分別下車，就見地頭前停了一輛平板騾車，車上有對兒母倆面對面坐著，正在嗑瓜子。那婦人三十出頭的年紀，面皮白凈，柳眉杏眼，頗有幾分，的兒才五六歲的年紀，好奇地打量著虞寧初等人，看起來天真無邪。

　牙商出發前，派人快馬來通知梁氏有人要來看地，要提前在此等著。

　看到牙商，梁氏將手里的瓜子給兒，笑盈盈地跳下車：“鄧哥，這幾位小公子就是買家吧？”

　牙商：“是啊，算你運氣好，剛托我沒多久就遇到了大主顧。”

　梁氏多看了沈明嵐、虞寧初兩眼，開始夸起自家的地來：“我男人活著的時候，對這些地比他兒子閨都好，年年都要施兩遍，伺候的一畝地比別人家的地要多收幾十斤糧食，要不是他短命先走了，我都舍不得賣。”

　沈明嵐呆呆的，按照牙商所說，梁氏的男人才死半年，梁氏竟然好像沒事人一樣了？

　牙商陪著李管事、趙莊頭去看地，沈逸因為被梁氏瞄了好幾次，也跟著去了地里。

　梁氏回車上抓了一把爪子，要分給沈明嵐、虞寧初：“吃吧，這是我自己炒的瓜子，比鋪子里賣的好吃多了。”

　沈明嵐可是侯府貴，瞥眼驢車上裝瓜子的農家瓷碗，客客氣氣地拒絕了。

　虞寧初推辭的慢了點，被梁氏抓著手塞了一把：“姑娘嘗嘗，我保證你吃了一顆還要吃。”

　盛難卻，虞寧初將瓜子給溫嬤嬤，拿了一顆，開，將瓜子仁放到里，干干脆脆，咸香恰到好，確實是虞寧初吃過的最好吃的瓜子。

　贊道：“您這手藝，可以去開鋪子了。”

　梁氏見更平易近人些，便站在虞寧初旁邊，笑道：“開鋪子要本錢啊，我去京城買房還得賣了地，剩下的地留著養活我們娘仨，哪還有余錢做生意，也就自己院里種幾棵葵花，收了瓜子解解饞罷了。”

　沈明嵐假裝不解：“為何要搬去城里？城里什麼都貴。”

　梁氏指指遠的村子，哼道：“那些村人，見不得我日子過得逍遙，背后指桑罵槐的，我是不介意，怕孩子們委屈，干脆搬到京城去，我日子過得越好，他們越眼紅呢。”

　說完，見沈明嵐很吃驚的樣子，梁氏心思一轉，笑道：“你們也奇怪我為何沒了男人，還能有說有笑是不是？哎，一看你們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沒嘗過人間疾苦，這村戶人家，最愁的不是沒有爹娘沒有男人，是沒有錢，只要有錢，了可以買，病了可以買藥，看不慣周圍的人我還可以搬家，跟那些天天下地干活伺候男人還要婆婆妯娌甚至男人氣的媳婦比，我有什麼值得愁的？”

　沈明嵐愣愣的：“那，那你丈夫去世，你不傷心嗎？”

　梁氏嘆道：“傷心是傷心的，他剛走的那會兒，我白天哭夜里也哭，后來習慣了也就淡了，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哎，還是那句話，村戶人家，吃飽喝足第一大，日子過得舒服了，有沒有男人也就無所謂了，哪像那些話本子唱戲的，不就傷春悲秋、相思疾……”

　“閉吧你！”溫嬤嬤聽越說越扯，突然訓斥道，“姑娘面前，你懂點規矩。”

　沈氏就是因為心病紅早逝的，溫嬤嬤怕虞寧初難過。

　虞寧初完全被梁氏眼中的神采吸引了，被溫嬤嬤打斷，才反應過來溫嬤嬤在顧忌什麼。

　朝溫嬤嬤搖搖頭。

　盡管如此，梁氏也訕訕了一會兒，等溫嬤嬤看向地里，梁氏才對虞寧初、沈明嵐道：“總之你們記住，有錢就什麼都不怕，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講究多，可再講究，也得把過得舒服放在第一位，不然講究給別人看了，自己心里窩火，那多不值？”

　“你又在講什麼歪理？”溫嬤嬤風似的轉過來，隔開了這個農婦。

　梁氏賠笑：“我問姑娘們要不要從我這里買點瓜子，家里還有十幾斤呢。”

　溫嬤嬤只拿眼睛瞪。

　虞寧初看向地里，腦海里全是梁氏眉飛舞的樣子。

　如果母親也如梁氏這麼想，手握嫁妝開懷度日，是不是就不會郁郁寡歡早早病逝了？

　大戶人家講究多，可頻頻嘲諷母親輕浮的沈明漪，還不是去找宋池訴了？

　而謹慎守禮也沒有得到太夫人、沈明漪的接納，反而抓住機會狠狠奚落，所以，講究真的有那麼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