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與岸。
一方著岸邊景卻只是靜默, 一方亦不曾涉足幽深廣大的水面,它們各踞一端,在守對峙中默然觀察彼此。
如今終于徹夜談, 用沖刷和侵襲的方式。它們早該如此。
海水上岸, 一又一。
邊界模糊, 沙礫漲退,月高懸著,終于在天明之際,一切盡散。
伏在的海面, 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
閉上眼, 說:“在玉蟾山……”
“嗯?”
“那是北侯世子去世的第三天。你從二殿下的房里出來, 站在欄桿面前看山景,沒有說話, 還記得嗎?”
“記得。”
“當時我就在想,這個人一定沒有他看起來那麼平靜。”
回應這句話的,是一聲低緩的嘆息。
他們相擁在一起,直至天邊迎來黎明。
當然,在那之前,泠瑯已經趴在池岸邊睡著了。
不能不睡, 從荒原室中出來后, 原本四個時辰的路途生生兩個時辰就回了西京。馬背一路顛簸,懷揣滿腔憤怒,倒也沒覺得屁疼。
見到江琮后,便開始怒火中燒地打架, 后來換了地方也換了種方式接著打, 消耗的力更過。現在火氣消散, 人也虛到底, 被池中暖波熏泡著,很快便陷沉眠。
再醒來時,幾乎不知今夕何夕。
泠瑯睜開眼,看著青帳中出的,側沒有人。
嘗試活四肢,幸好并沒有什麼酸不適,肚子雖,但神清氣爽。難道溫泉泡上兩三時辰,還有這種效果?
掀開簾帳起,外面一片靜悄悄,看天,似乎已過了午時。
有人敲門進來,是綠袖。
孩兒笑嘻嘻地道:“夫人,您可算醒了,廚房里秋筍湯一直備著,您要先用上嗎?”
泠瑯頷首:“端過來罷。”
綠袖領了命便去了,門外又進來一個侍,是晴空。
晴空走上前,開始幫忙更梳洗,是泠瑯進府時被劃撥過來的侍之一,格安靜,不如綠袖晚照活潑,只靜悄悄地做事,不太惹人注意。
泠瑯坐在鏡子前,任憑發被人綰弄,閉上眼打了個呵欠,還沒合上,忽然聽得耳邊有語聲。
“公子亥時過后才歸,夫人今晚可先行歇息。”
泠瑯睜開眼,看向鏡中地眉斂目做事的,方才這句話正是晴空所說。
沒想到,邊一個平平無奇的侍,竟是江琮的手下。昨夜氣急敗壞的那句“江舵主好本領,侯府都被您架空”,看來是歪打正著。
泠瑯不聲:“他自己說的?”
晴空垂首:“公子離開前說的,因夫人尚未醒來,便令奴婢轉告與您。”
泠瑯微微一笑:“如此。”
發式很快綰,簡單的一個髻,配了白玉釵,顯得人十分素凈。綠袖端了膳食來,泠瑯一邊喝湯,一邊問:“昨夜睡得可好?有沒有聽見什麼異響?”
綠袖滿臉茫然:“奴婢睡得好極了,什麼也沒聽到。”
泠瑯心知問錯了人,同樣的問題拋給晴空,對方恭恭敬敬道:“奴婢也什麼都沒聽到。”
泠瑯深深看了一眼。
終于,天暮,秋風卷了幾回,江琮影出現在垂落的竹簾后。
泠瑯看著他走近:“這不是江舵主嗎?今日又上哪狗了?”
青年站在案前,正在解手上的護甲,他指節本就致修長,這作做起來非常好看。
他聽出言語中的兌:“夫人等急了?”
泠瑯盯著他手腕,那上面有一圈細細的牙痕,是昨夜咬的。
說:“侯夫人不在,江舵主愈發肆意妄為了,也是,府中個個侍從都是您親信手下,老虎不在家,猴子天天稱霸。”
江琮笑了聲,他上穿的暗夜行還未換下,先兩步走到榻邊,俯了的臉。
“老虎不就在這嗎?”他低聲。
泠瑯張口咬他手指,卻被輕巧躲開。
“沒洗,”江琮直起,“臟。”
泠瑯方才已經聞到一點腥味:“今天出去殺人了?”
江琮走到水盆前,留給一個流暢高大的背影:“是行宮那邊的事,二殿下想讓的人主持修建事宜,我前日替殺了原本的工部侍郎,今天又去善后。”
“善了幾個后?”
“七個。”
“七個還需要折騰到天黑,無用。”
“他們有的在城西,有的在城北,來去之間費了些功夫。”
“哼,我從翔趕回西京,也不過只用了兩個時辰。”
江琮轉過于:“我之前就想問,夫人昨夜為何火氣這般大?”
他再次走近,垂著雙眸道:“是誰告知你的?嗯?”
泠瑯仰著臉說:“如何?你要找人家算賬?”
江琮低聲笑:“怎麼會,我還想修書一封表示謝,若沒有這位相助……”
他停止了言語,只微笑著看。
泠瑯被看得有點臉紅,梗著脖子說:“告訴你也無妨,就是……”
“烏有手?”
“你怎麼知道?”
“我的探子今晨才上報,前日烏有手曾經在春華門短暫出現過,但未進城。”
“呵呵,正是,奉勸你莫要想找,反而應該提防來找你。”
“為何來找我?”
“因為曉得你是個無惡不作之人,還拐騙了看重的弟子,不得把你做掉。”
江琮搖了搖頭:“在下倒是很想拐騙,這個罪名可擔當不起。”
泠瑯看著他暗中的俊秀廓,心中不自覺生出燥意:“反正,你可得小心——”
江琮俯,細細地吻上耳際:“我不夠小心嗎?”
他呼吸熱而燙:“醒來有沒有不舒服?”
泠瑯咬著,將臉別到一邊:“沒有。”
江琮便悶著聲音笑:“那我夠不夠小心?”
泠瑯故意說:“夠小……”
江琮頓了頓,他掀起眼睫看:“真的?”
泠瑯忍不住在他雙臂中間笑起來,覺得跟這個人做什麼都很有意思,哪怕是這些無聊的廢話,也一來一回的十分有意思。
甜膩膩地勾上他脖頸,道:“還行吧。”
夜涌起,隨著月升而漲落。
水浪散去,泠瑯靠在青年臂上,閉著眼說:“我不是在開玩笑……”
“師父真的很想來找你,就算不說做掉,也會同你過上兩招,你好自為之。”
江琮了的發,他聲音帶著饜足后的沙啞:“若真找上來,夫人希我如何?”
“你得挨上點打,但要適可而止,莫要太丟我的人。”
“適可而止的挨打?這些天我已十分得心應手了,夫人放心。”
“哦?你的意思是,從前故意讓了我不?”
“嗯?我有這麼說嗎?”
氣惱的罵聲與低沉的輕笑,很久才在夜中徹底散盡。
秋日已深。
秋日已深,風更涼更沉,大雁終日南徙,如今也幾乎飛盡。
僧人站在荒蕪的園景中,仰頭看著一行大雁于劃過,它們雙翅筆,弧線流利,群結隊地消逝于碧空。
秋去春來,人世間的歲月便是如此。
他繞過一倒塌的涼亭,推開某扇殘破花門。
今晨,他收到了來自上級的信,要他來這荒園,等待三次雁過,便可推門而。
寂生不知道雁飛有何意義,在這個位置上呆了五年,他早已習慣遵從而不是思考。
就像現在,屋空無一人,只有灰塵在靜靜漂浮,他也沒有毫疑,更不會轉頭尋找。
只需要等。
沒有等太久,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他聽到后傳來步聲。
沙啞莫測的聲調響起:“你來了。”
寂生沒有回頭,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垂首道:“計劃仍在進行,他們在鷹棲山并未得知線索,已于上月底出山,去往杭州。”
“為何去杭州?”
寂生將村中事簡單概括了一遍。
對方沉默了許久,都沒有再問話,這個過程里,只有窗外黃雀在鳴個不停。
終于,會主說:“殺了多人?”
“六十個左右,是村中所有年男子的數目。”
“據你觀察,同明凈峰上那次相比如何?”
“十分相似。”
“玄字二三的最近如何?”
寂生微微一僵,但很快回答:“還算平穩。”
“距那時開始,已經有多久了?”
“已有八年,主上。”
“這八年,已經很足夠了。”
“…………”
“你應該知道,世上多的是連八天都不能有的人。”
“……主上。”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在那之前,先把頭抬起來。”
寂生沒有。
實際上,他的額頭已經沁出汗珠,心幾乎是以恐懼的頻率在鼓,他咬了牙關,只輕聲重復:“求主上垂憐。”
對方不為所:“抬頭。”
寂生僵地,緩慢地抬起了眼。
他先是看見了一雙鞋,皂靴,最為常見的款式,無甚特別。
接著,是黑袍角,沒有花紋或刺繡,扔進夜中,難以分辨的那種。
再往上,依然是濃黑,對方形高大,臉上戴了面,只出一雙眼,在靜靜垂視于他。
寂生在和這雙眼對視的那剎,幾乎窒息。
他瞬間明白大廈將如何傾倒,在那之前,他已經到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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