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稠的中心城市寸土寸金,除了需要在商圈維持門戶店鋪的大品牌,私營小店愈發稀。阮閑記憶中的餐飲業尚且如此,更別提科技更為發達的數年之后。
阮閑過悶熱的防毒面慢悠悠吐出一口氣。
面前的李記面館更像時代作品里描繪的那種店鋪——一片鋼筋與霓虹支起的角落里,紅的塑料布招牌略微褪,白的字簡陋至極,沒有半點設計可言。門前搭著油膩膩的厚簾子,菜單用熒水筆寫在了塑料板上,隨意支在門口。
唐亦步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面前的一切,肩膀上的鐵珠子學他的樣子歪過頭。季小滿從角落里給他弄了副帶有一點淡的濾眼鏡,昏暗的燈下,那雙金的眸子看起來更像是普通的淡棕。
【蛋白半面,丸刀削,素湯面。澆頭另算,支持茲換。】塑料板上的說明夾雜了幾個錯別字,字本還算規整。
店放置了空氣過濾,沒了毒煙,但滿是嗆人的油煙味。桌椅和小凳像是從不同廢墟里撿回來的,完全不配套,甚至很難找到兩個樣式類似的。
季小滿第一個沖進店里。用手套和不太合的外套遮住義肢,徑直選了最為昏暗的角落,隨后窩進靠墻角的位置。剩下三位坐穩后,姑娘纖細的板幾乎給遮了個徹底。
沒有服務人員前來招呼,桌旁浮出模糊的屏,因為質量原因不停抖,分辨率十分差勁。店里播放著震天響的音樂,換了正常人,幾乎無法聽清隔壁桌在說什麼。店里人不多不,大多湊在一起嘟嘟囔囔,腰里出各式槍支,并且明顯對邊人不是很有興趣。
“隨便選吧。”季小滿給自己點了碗素湯面,指指屏。“我帶夠了零件。”
“蛋白我懂,這丸是什麼?”余樂下。
“什麼都有,你不會想知道的。”季小滿小聲回應,眼睛盯著桌面上的一塊污垢。“不過味道不錯。”
“……蛋白拌面吧。”前墟盜頭子謹慎起來。
看邊唐亦步一副面臨末日抉擇的肅穆表,阮閑忍不住想笑。這可能是唐亦步為數不多放下觀察人類的興趣,充分集中注意力的時刻。
短短幾周,自己自然而然笑出來的次數可能比人生前二十來年加起來還要多,面部甚至有點不適應的僵。意識到這點后,阮閑收斂了笑意,十分自然的拍拍唐亦步的背,有種安大型的錯覺:“選個最不喜歡的。”
“素湯面吧。”唐亦步皺皺鼻子,聽上去有點心痛。
季小滿那碗素湯面已經被半人高的機械助手端上桌,面條灰黃,湯有點渾濁,阮閑認出了被切碎的卷心菜和蘑菇。他搖搖頭,在屏上勾選了剩余兩項。
余樂的蛋白拌面和他們的追加點單在同一時間上來。
兩碗拌面氣味聞上去沒有太大問題,方方正正的人造蛋白臥在棕黃的面上,拌了點蔥油和焦蔥。店家顯然不打算提供筷子,往面里了兩對剝了皮的樹枝。丸刀削看起來也相對正常,雖說阮閑在其中嗅到了至四種的味道。
“吃不死人,放心。”季小滿吸著面,“筷子至都是……唔,現折的。這家店在這開了久了。”
唐亦步鄭重地拿起吃了一半的干,把它們撕小塊,一點點浸刀削面琥珀的湯,活像在舉行某種神圣的儀式。隨后他提起筷子,愉快地小口吃起來,活像在品味頂尖食。
似乎不太習慣鼻梁上的眼鏡,唐亦步被熱騰騰的面湯一熏,鏡片上騰起兩片霧氣。他一只手夾著樹枝筷,胳膊兜住鐵珠子,有點手忙腳地著水霧。
阮閑又想笑了。
“為什麼這麼執著?”他把自己那碗拌面推給唐亦步,把差點要睡著的鐵珠子抱到膝蓋上,沒有半點吃東西的意思。
“細謝。”唐亦步正忙著嗦面。那仿生人鼓著臉頰,口齒不清地道了個謝,隨后用一個單音盡力表達自己的疑問。“……唔?”
“食。”毫無障礙地讀懂了對方的想法,阮閑隨手捻去唐亦步邊的蔥屑。溫熱的指尖掃過面頰,唐亦步眨眨眼。
“這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兩盤菜。”那仿生人咽下里的面食,阮閑剛拂過的角,湊到阮閑耳邊。“就算是同一個人或機械做的,也會因為材料、環境或者狀態出現差別——每一口食都是世上唯一的,這不是很棒的事嗎?”
“可能它們各有各的難吃。”阮閑指尖放松地輕敲桌面。
“……但這種事沒有標準。”唐亦步又吸了口面,把兩個碗在面前認真擺好,一邊一口。“親自嘗試前,我沒法斷言它是否難吃。阮先生,你吃過品萊樹莓嗎?”
“沒有。”阮閑甚至沒聽說過這東西。
“我可以告訴你——它的口糯,味道有點像石榴和桃子的混合,甜度中等,能吃到果里的籽。我能告訴你它的、形狀、大小、氣味,甚至把營養分列出一個表,把細節寫一本書。”唐亦步用糙的樹枝挑起一面,“可你還是不清楚它的味道,因為你沒有聞過,沒有嘗過,你只能想象。”
阮閑敲桌面的作停住了。
“大家都只能在有限的時間嘗試到有限的事。確定對健康沒害就好,暴否定可是會錯過很多的。”唐亦步咬了口蛋白,思考幾秒,用樹枝把它絞兩半。“我同意季小姐的觀點,這里面味道的確不錯,要嘗嘗嗎?”
“……你吃吧。”阮閑的聲音平板起來。
“還有,緒也會影響人對食味道的判斷。”唐亦步不太練地推推眼鏡,“比如這碗是你讓給我的,我會覺得好吃些。”
說罷他揚起角,嘗試出一個有點生的笑。阮閑輕輕呼了口氣,有點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季小滿不輕不重地放下碗,碗底敲擊上桌子。姑娘一直埋頭苦吃,靜悄悄地把一大碗面塞進胃袋,旁邊的余樂碗里還剩三分之一。
“悄悄話就到這里。”的金屬手指被手套包裹,形狀有點怪異。“……我想談談關于易的事。”
“請。”阮閑立刻給自己找到了轉移注意力的絕佳目標,就算他能猜到季小滿想說什麼。
“我不想把事做太絕。”果然,猶豫幾秒后,給自己選了個自白的開場白。“這原本只是個普通的易,你們弄來思維接針,我給你們修車。現在我也……想把它保留在這種程度,我是說……”
抬眼看向阮閑,阮閑沉默地回應了的注視,唐亦步低了吃面的聲響。
“好吧,我本不了解你們。抹掉錢一庚?功也就算了,一旦失敗,先不說我媽腦子里的裝置怎麼辦,我們得在錢一庚眼皮底下東躲西藏討生活,或者徹底離開這片城區。”
季小滿清清嗓子,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有點神經質地著碗邊:“地下城這麼大,錢一庚只是個小角。拋棄這里的人脈,貿然遷去不悉的地方和自殺沒區別……我一個人還好說,媽媽肯定不住的。作為新人,你們只要離開這里,找個手藝差點的人修車就好。”
又開始咬。
“代價差別太大,是不?”余樂力吃完了拌面,被噎地咳嗽兩聲。
“只要你留在這里,錢一庚總會你做出高質量仿制腦。你知道這一點。”唐亦步的口吻里倒是聽不出傾向。
“我說過,我不算什麼好人。如果要從我媽和那些電子腦里選一個,我選我媽。”季小滿有點哆嗦,這回沒看任何人的眼睛。“我就這種程度,高尚不起來,能撐多久算多久吧。”
阮閑還是沒吭聲,他只是繼續凝視著對方。
“誰都知道他們在苦。沒人在意,你明白嗎?我連我自己都救不了。”季小滿做了個深呼吸,終于抬起眼。像是想要努力說服誰,又不太確定說服的對象。“要麼維持原來的條件,要麼這生意不做了。反正總有一天我得跟錢一庚講和,何安站在他那邊,守城人站在他那邊——沒希的。”
年輕孩抓住子上厚重的布料,肩膀有點抖,像是擔上了萬鈞力。雙手抓得十分用力,尖銳的金屬指尖刺破手套,穿過工裝,刺破了的大。
暗紅的在深子上漸漸滲開,淡淡的腥味彌漫開來。
在恐懼,阮閑悉這種緒。面前的姑娘最多二十剛出頭,有著出的手,伶俐的腦子,格就同齡人來說也算冷靜。如果這是場一對一的廝殺,錢一庚不會有機會。
可這不是。
細的網隨著毒霧迎頭兜下,季小滿頂多算條健壯的魚,終究只能在網眼中慢慢窒息。一個人在面臨數量未知的敵對人群時,總會發自本能的恐慌。在對手手段卑劣的況下,這種恐慌還會無止境地擴大。
還太過年輕,它會消磨,最終垮。阮閑很清楚,不過他完全不想當誰的神導師。他知道只面對一個已型的“秩序”網絡會帶來怎樣的抑——漂亮話解決不了問題,安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正如你不能告訴一個背上滿利刃的人“打起神積極生活,振作起來就不會痛了”。
“我理解你的顧慮,是我錯估了你對錢一庚的仇恨程度。”他回應得干脆利落。“既然這樣,你自己決定。”
季小滿有點驚訝地看向對方,半是預料之中,半是的失。
“如果你想要我們出針,趕走人。你自己掙扎個十天半月,不了的時候再聽錢一庚的話。我沒有任何意見。”阮閑拍了拍懷里的鐵珠子,“我們不是必須和你合作。”
唐亦步只是聳聳肩:“什麼時候手?阮先生,反正修車還要一段時間——”
季小滿將視線轉向余樂,似乎試圖從對方上得到點什麼更容易理解,或是更為輕松的反饋。余樂表卻嚴肅起來,他抱住雙臂,目里的揶揄和不正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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