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公打鳴第一遍的時候,張叔就上門了。
張叔全名張才勝。
六十三歲了。
年輕的時候趕上了計劃經濟,年輕的時候全都為了公社做貢獻了。
後來快四十了還沒結婚,公社裏趕幫忙,給他講了個媳婦兒,也順利生下了一兒一。
可惜了。
張才勝年輕的時候,重男輕,對兒不算太好。
後來76年的時候,兒子夏天貪涼,去河裏洗澡。
一個猛子紮下去,再也沒起來。
他媳婦兒就在河邊洗服,見兒子下去了,也急急忙忙下去撈。
這一撈,兩人一起在水裏沒了蹤影。
找到都已經是七八天以後了。
天氣熱,一大一小兩,在水裏一直往下飄到別的村。
從那以後,張才勝一蹶不振,再也沒娶媳婦兒。
兒倒也爭氣。
前兩年念了初中,出去後就去縣城安家落戶了,一直沒回來過。
大抵是氣這個爹。
張才勝在村子裏活得和孤家寡人似的。
大家都說他遭了報應。
平日裏都是吃一口算一口。
昨晚上江洲去找他趕驢車的時候,給他驚喜得不行。
六十三歲了。
能幹點啥?
趕一趟驢車,五塊錢,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一大早,剛剛打第一遍鳴的時候,張才勝就已經到了江洲家門口了。
江洲起來開門,嚇了一跳。
“張叔?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張才勝半彎著腰,眼睛也不敢正眼瞧他,隻是嘿嘿的笑:“老了睡不著,玩來了耽誤事兒就不好,你難得喊我一趟,可不能你等。”
江洲趕側開子,讓他進來。
“張叔,先進來,我還有一會兒。”
張才勝又低了低腰,趕走了進來。
進來一眼就瞧見了擺放在院子裏大大小小的缸子。
他心裏驚訝,卻也不敢明著問。
江洲倒是邊做早飯邊和他介紹。
“這些都是要運到縣城裏去的,咱們今天早上就送黃鱔。”
江洲將柴火送進灶膛裏,作麻利。
“隻能早一點,要是晚了,日頭起來,溫度一上來,得死不。”
張才勝趕點頭附和。
“是是是,這玩意兒雖然經活,但是堆得多了,也得悶死。”
江洲沒接話。
他在做早飯。
人是鐵飯是鋼。
再說了。
就算自己不吃,老婆孩子起來還是得吃。
他可不能一大兩小著。
兩口大鍋,一鍋熬著稀飯。
另外一口鍋,江洲準備下麵條。
張才勝有心想要過來幫忙,但是卻又沒敢。
他怕自己主過來幫著燒鍋,人家以為自己圖他早飯吃。
於是隻能站在院子裏,假裝這裏瞧瞧那裏看看。
江洲哪裏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當下笑著道:“叔,你來幫我燒個火,我好做一口早飯,咱們吃了趕走。”
“哎!我幫你!”
張才勝當下趕快步走過來,低頭幫著照看兩口鍋,不抬頭去看江洲到底做什麽吃的。
江洲給自己和張才勝下了兩碗麵。
柳夢璃和團團圓圓則是紅薯稀飯,順帶煮了三個蛋。
下麵是因為來得快,再一個,上次吃剩了的香菇醬剛好還夠兩碗麵的。
這天氣越來越熱,存放不住。
麵條過了兩道冷水,咕嘟嘟的水沸騰起來,江洲趕用兩個大瓷碗撈了起來。
裝好,澆上香菇醬,撒了一把小蔥。
想了想,江洲又用勺子在瓦罐裏麵了一大勺豬油,放在了張才勝那一碗裏。
這段時間自己和孩子們都吃得足。
他不饞那一口豬油。
但是張才勝不一樣。
人家給自己幫忙。
總得人家吃飽吃好不是?
江洲端著兩碗麵上了桌子。
轉頭就衝著張才勝喊道:“叔,過來吃麵!吃完好趕車了!”
張才勝一愣。
“啥?你怎麽還給我做了?我早上吃過了,不,你吃,你吃就好!”
他趕推。
但是眼睛仍舊忍不住朝著桌子上看了一眼。
乖乖!
這一看,給他驚著了。
白白的麵條,上麵還挎著一大塊豬油!
那黑漆漆的東西是啥他沒看清,但是隔著這老遠,他仿佛都嗅到了香氣!
細糧!
這可是細糧白麵啊!
張才勝甚至都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吃過細糧了。
自從他老婆兒子死了後,他整個人得過且過。
有心想要和自己兒修複關係,然而每次都是熱臉冷屁,兒連見都不見自己。
張才勝想著,這日子混一天算一天。
吃紅薯也是過。
吃細糧也是過。
他甚至以為,自己就對吃什麽的無所謂。
然而現在……
當香噴噴的細糧擺在自己麵前的時候。
張才勝的裏,像是什麽東西被喚醒了。
他瞧了一眼,又趕低下頭。
然而心裏卻總惦記著那口。
江洲走過來,拉著他走過去在桌子旁坐下。
“叔,不用不好意思,您幫我幫忙,我管你一頓飯,沒啥。”
江洲將碗筷往他麵前一推。
見張才勝還有些不好意思筷子,當下故意板起臉。
“叔,再不吃,麵涼了不說,耽誤我進縣城的時間!”
聽見江洲這麽說,張才勝這才點點頭。
低著頭,道了謝,趕從江洲手裏接過了筷子。
他才敢仔細看著麵前這一碗麵。
那黑漆漆的,原來是香菇醬。
攪拌勻,一口。
白米麵噴噴香,那一勺豬油混著香菇醬,更是好吃得筷子。
兩大老爺們吃麵。
幾分鍾一碗下肚。
又喝了一碗麵湯。
江洲道:“叔,吃飽了沒?鍋裏還有火,不夠再下。”
張才勝趕站起,幫著將碗筷收拾好放在灶膛邊。
“飽了飽了!”
他擺手,順手就用手背了,“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麽飽的飯哩!”
江洲這碗麵下的分量足。
他是真的吃飽了。
肚裏暖烘烘,渾都有勁兒!
江洲咧一笑:“那行!咱們上路!”
兩人吃飽了都有力氣。
張才勝雖然六十多了。
但是這個年紀,在村子裏,還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兩輛驢車,莫約二千斤的黃鱔,大大小小的籮筐和水桶,全都擺放滿了。
兩人架著驢車,從家門口出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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