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氏一行人回來的時候, 夕西下, 如霞的云朵連片鋪一片片的錦緞, 得近乎妖異。
霍裘燒得迷糊,高燒不退,什麼法子都沒用, 好在唐灼灼吩咐熬的草藥里有鎮痛的效用,才不至于那般痛苦。
又一次換了帕子之后, 柳韓江和李德勝都有些坐立不安, 著山口的方向頻頻出神。
柳韓江扇子也不搖了, 明明樹蔭遮蔽院子里涼得很,他卻出了一頭的細汗。
李德勝更不用說了, 兩頭憂心,來回轉了幾圈對柳韓江道:“應該攔著太子妃的,這山上最是兇險,兩個子上山, 手無縛之力,若是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跟殿下代啊?”
這要是平安無事歸來了還好,可就怕個萬一, 太子妃又是位頂頂金貴的, 真要有個三長兩短,不主子爺這邊, 就是京都那里都不好代。
都怪自己一時糊涂也跟著病急投醫了。
而柳韓江抿了抿沒有說話,眼見著日頭越來越小, 直至最后剩下一道余暉,他終于坐不住了,沉聲吩咐:“再派一隊人上山。”
而就在這時,后山口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李德勝和柳韓江對視一眼,同時疾步走了上去。
而到了跟前瞧清了形勢,他們心都是一涼,一寒意從后脊背沖到天靈蓋上。
葉氏上沾染了許多黑污的泥塊,見了柳韓江眼眶立刻就紅了,哽咽著側了子,道:“娘娘發現了一叢潯草,才要采藥時就被一頭熊撞傷了子昏了過去。”
李德勝大驚失,往后一探頭,就見到了侍衛們抬著的唐灼灼。后者滿臉污,白與紅的撞尤為沖撞人心,就躺在臨時做的布架子上生死不明,呼吸薄弱。
“這……這……”李德勝說話都不怎麼利索了,定了定神急忙吩咐道:“快去請太醫!”
等安夏和紫環給唐灼灼換好裳扶到床上躺好時,瞧著那一盆淡淡的水只掉眼淚,至于出現在自家主子那張素來姝麗的芙蓉面上的猙獰傷疤,更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主子那麼的一個人,常常對著鏡子能自顧自的欣賞半天,若是等會子醒來知曉了這事,那該是何等的難以接啊。
安夏陪在唐灼灼邊的日子更久些,也更深些,此時看著李太醫著胡須搖頭嘆息的樣子,忍不住從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之聲。
葉氏也沒好到哪里去,只換了一件裳就匆匆趕了來,見了這樣的形直皺眉,問:“李太醫,太子妃娘娘子可有大礙?”
李太醫唏噓不已,直言道:“夫人,太子妃娘娘子并無大礙,只有有些劃痕外傷也不礙事,喝些藥好生調理便可。”
“只是……”他頓了頓,分外慨:“只是這臉上的劃痕著實重了些,恐會留下疤痕。”
葉氏呼吸一滯,雖然原也猜到了,但聽太醫這麼一說,心里就更不好了。
柳韓江和李德勝此刻則是守在霍裘的床邊,將才熬出來的藥一口口喂霍裘喝下去,等碗里的藥見了底,他和柳韓江才走出了屋子。
夜里星子閃爍,瞧著分外迷離朦朧,好得像夢境一樣,只是如今,倒沒人有心欣賞。
聲陣陣,寒意襲來,柳韓江連著守了兩日兩夜,好容易見那藥生了效,霍裘額上的溫度降了一點點,他才有心思回自己院子小歇片刻。
葉氏正坐在庭院里的小石桌旁,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見他回來了,也只是牽強地笑笑。
“夫君勞累了兩日,先去屋里歇會吧。”聲音如水,對著柳韓江道。
“不急。”他了袍坐在側,玉樹臨風面若冠玉,一舉一皆是從容風流。
“我知你心里不好,可這事卻不能怪你。”柳韓江牽了葉氏的手挲幾下,目悠遠,道:“且這也不能算是壞事,經此一事,殿下必將真正明白皇家無親,行事再無需顧忌。”
葉氏不明所以,片刻后試探著道:“夫君的意思是殿下這次的瘟疫,是六殿下所為?”
柳韓江目頓時深邃起來,片刻后點頭低笑,“是,也不全是。”
葉氏向來不關心朝堂上的局勢,見柳韓江不想多說,也就沒有繼續問,只是抿了抿茶道:“娘娘臉上的那道疤怕是好不了了,都怪我當時沒有人跟著。”
柳韓江了烏黑的發,低聲輕哄:“等回了京都,自然是有辦法的,莫要再自責了。”
霍裘再次醒來時,夜正濃,彎月兒掛在天幕正上方,慘淡的月如水潺潺,流淌到了院子里。
屋里的中藥味久久不散,紅燭滴淚搖曳不止,腦子里的沉重也一點點散去,李德勝就守在床前打盹,聽了細微的靜睜開了眼,見他醒來,大喜過:“主子爺,您可算是醒了!可要喝些水?”
睡了這麼久,嚨的確又干又熱,霍裘抿了抿茶水潤,察覺到了自己子的變化。
雖然頭依舊有些昏脹,但再沒有那種也不了的無力,原本死死凝住的息也開始緩緩流淌,滋養全。
“孤睡了多久?”
“殿下,現在正是三更,您睡了四個時辰了。”
霍裘輕輕頷首,了手指,眸子里的雜,卻仍舊幽深,他盯住李德勝問:“太子妃研出了藥方?”
他死死皺眉,半坐起了子,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那個氣包的影,心底突生出一慌。
李德勝額上出了一層細的汗,一寒意從腳底升到后脊椎背,讓他本不敢抬頭直視這位爺的目。
偏生這個時候柳韓江又不在。
簡直是要命!
“回殿下,正是娘娘試出了藥方。”李德勝畢恭畢敬地答。
霍裘食指微,想起白日里那小人地湊到跟前,直說自己這個神醫,定不會被瘟疫難倒的,卻不曾想竟真的這樣快就想出了法子。
又夠好一陣得意的。
他面漸漸和下來,以為是累著了回屋歇息去了,一時之間心尖溢出淡淡的甜意。
這兩天,還真多虧了這個滴滴的心尖尖兒。
“那幅畫還在書房?”霍裘面上仍帶著和的笑,就連聲音也輕得不得了,只有李德勝頭更低了幾分。
主子爺這是徹底被激怒了!
“回殿下,那畫被太子妃丟到火盆里燒掉了,娘娘說就是因為那畫,殿下才染上瘟疫的。”
霍裘略訝異,沒想到唐灼灼心思敏銳到了這般地步,自己一字未提,就能順藤瓜找出源頭。
那畫他初看時只覺得心煩意,既氣又恨,醋意不控制,卻沒有想到霍啟有這樣的膽子出手,等回過神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中了招。
他冷冷地笑,劇烈咳了一陣,而后擺擺手道:“柳韓江呢?”
“先生守了兩夜,直到太醫說殿下離了危險,才將將回院里小歇。”
李德勝心里越是張就越是不敢看霍裘的目,霍裘是什麼人?只不過一兩眼就看出了端倪,沉聲問:“發生了何事?”
李德勝一,險些就當場跪了下來,臉慘白,他幾乎可以想象太子妃那頭的消息若是傳到主子爺的耳里,這位將會是何等的震怒。
霍裘見他不說話,心底的那種覺越發強烈,不由得沉了面,周溫度直降。
他到底非常人,微一尋思就知道能他們這樣唯唯諾諾不敢直言的只會是關于那小人。
“太子妃人呢?!”他真正沉下臉來那威就連縱橫朝堂的老臣都頂不住,更遑論李德勝了。
他聲音中的怒意不加掩飾,李德勝不敢再瞞,老老實實地答:“娘娘……娘娘在悠曲閣里。”
“怎麼了?”
李德勝小心翼翼地答,每說一句都要咽一口唾沫,只是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表。
“娘娘說治瘟疫的草藥里還缺了一味潯草,可殿下子眼見著就撐不住了,娘娘便下了命令進山采藥。”
霍裘在聽到上山采藥時整個人都一僵,片刻后才抬了眸子,一字一句聲音沙啞地問:“孤吃的藥是從山上采的?”
李德勝點了點頭,腦袋低得更下了。
霍裘心底的驚懼泛出漣漪,那麼滴滴得所有人縱著捧著不能有一點不如意的人兒,是怎麼生出上山采藥的想法的?
山間多猛,毒蛇和斷坑,哪樣都能要了的命,暫且不提這些,是想想背著藥簍爬到山上磨得腳心直起水泡的模樣,心底的暴戾就怎麼也不住。
“你繼續說。”
“潯草難找,好容易找著了,卻躥出來一頭棕熊,娘娘護著那草藥,被那畜生撞得昏了過去。”
霍裘緩緩閉了眸子不敢再聽,只覺得心口鈍痛,那種無力甚至比躺在床上彈不得來得還要強烈一些。
“太醫方才看過,娘娘現在還在昏迷之中,只說是一些劃傷,好生調養著就無大礙……”李德勝咽了咽口水,飛快地看了一眼主子爺的神,接著道:“只是臉上會留一道疤。”
霍裘反手就掀翻了床頭的茶盞和空藥碗,怒不可遏道:“誰準上山的?你們一個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將孤的話當耳邊風嗎?!”
他了口氣,是想想那樣的場景就覺得心疼。
心疼得要命!
霍裘翻下了床,一中面頰含冰,才一出去就見了迎面走來的柳韓江,霍裘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朝悠曲閣去了。
柳韓江見狀挑眉,從善如流地跟在后,也不多問一句。
接下來他們恐怕免不了一頓責罰。
這還沒見著就心疼這般模樣了,若是見著了,那般怒氣只怕會盡數撒到他們上。
哎,最是左右為難中間人。
霍裘到底大病初愈,哪怕子再強悍,也撐不住這般勞累,可他本無暇顧及這些,滿心滿腦都是那個慣來纏著他可著勁胡鬧的小人。
等真正見著的時候,他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空白,下一瞬恨不得給自己無數個拳頭。
一條兩寸長呈蜈蚣樣的疤,蜿蜒在白凈如玉的臉上,手背上深深淺淺的刮痕無數。
他恨不得捧在心口上的,竟因為自己了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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