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衍出了大廳往穆王府外走去，還沒走到二門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見過王爺。”

謝衍看著來人，是一個五十上下有幾分富態的中年婦人。穿的雖然比穆王府普通下人要好一些，卻也顯然不是主子。

“姜嬤嬤，何事？”謝衍問道。

這婦人是穆王妃邊的人，原本是穆王妃的陪嫁丫頭，等到年齡稍大一些之後，乾脆自己梳起頭不願出嫁，便一直留到現在。

謝衍從小就不得父母重視，八歲之前若不是有照顧恐怕都活不到進宮的時候，因此謝衍對這位姜嬤嬤一貫都還是客氣的。

姜嬤嬤看看眼前高大淡漠的男人，也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但主子的代卻還是要說，任再怎麼心疼小公子到底也只是個奴婢。

“王妃說請王爺過去一趟。”姜嬤嬤低聲道。

謝衍低下頭，一極輕地笑容從他脣邊溢出。

“王…王爺？”姜嬤嬤有些擔心地道。

“走吧。”謝衍說道，轉了個方向先一步朝著穆王妃院子的方向走去。

穆王妃爲穆王府的當家主母，本應該住在王府的主院。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從謝衍有記憶開始，穆王妃就一直住在穆王府西北角的園子。

這園子面積是不小，但屋子卻不多。園中不過是一座二層小繡樓和周圍零落的幾間房子，冷清寥落全然不像是一個王妃居住的地方。

等到謝衍爲楚王之後，園子裡的陳設和傭人倒是多了一些，但穆王妃卻依然沒有從這裡搬出去。

對此謝衍倒是沒有什麼不滿，他覺得就算讓他這位母親住到下人住的地方去，可能也不會不滿。

既然自己都甘之如飴，他管那麼多做什麼？

謝衍這三十年來自詡見過很多人，忠誠詐，勇武懦弱，真誠虛僞，自甘平淡或野心，但謝衍覺得自己這輩子最無法理解的人卻還是生了他的母親。

他甚至可以理解作爲大盛仇敵的白靖容的想法和所作所爲，卻依然無法理解穆王妃。

穆王妃是一個極其麗的人，否則當年也不會得到東陵雙姝的名號。

若只論皮相，甚至還要比與齊名的白靖容更出一些。

沒有見過的人，很難想象這世間竟有這樣麗的容。

雖然如今已經四十有七，看上去卻像是纔剛剛三十出頭一般。若是跟謝衍站在一起，絕不會有人猜到是謝衍的母親，多半要以爲是謝衍的姐姐。

兩人容貌有五六分相似，但穆王妃的眉眼卻更加緻麗。

那麗的面容每一彷彿都經過了名匠千百次的細心打磨，沒有一不完的。

謝衍走進去的時候穆王妃正跪在佛龕前誦經，聽到腳步聲才緩緩轉過來看向他。

只穿著一襲白，秀髮也僅是隨意挽起，頭上連個髮簪都沒有。便是如此，卻依然是勝雪，秀麗絕倫。

正應了那古話：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可惜這樣的絕……卻一心撲在一個不的男人上。

謝衍年時甚至暗暗嘲諷過，穆王也不是全無優點。

至——他肯定不好。

“母親。”謝衍淡淡了聲，負手站在一邊毫沒有上前扶自己的母親一把的意思。

穆王妃似乎也完全沒有察覺到兒子的冷淡，“你父親讓你爲承佑聘阮家的兒爲妻，你爲何不肯？”

問出這話謝衍毫不覺得意外，只是平靜地答道：“阮家拒絕了。”

穆王妃微微蹙眉道：“你大嫂份低了些，上門求親難免讓人覺得沒有誠意。你如今既然是承佑的父王，爲何不替他持。”

謝衍擡眼看著眼前神寡淡的絕人，眸冷淡。

穆王妃也不是死人，被兒子這樣的眼神看著怎麼會沒有覺。

秀眉微蹙，似有些不悅，“怎麼了？”

謝衍道：“母親既然知道大嫂份低，爲何不將王妃之位讓給樊氏？”

樊氏便是謝衡的生母，穆王的側妃。

“你說什麼？！”穆王妃一愣，似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謝衍卻心平氣和地將話又重複了一遍，穆王妃子一，連忙後退了兩步，“衍兒，你…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那神彷彿謝衍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一般。

謝衍看著，“我說得有何不對？母親如此憐謝衡和謝承佑，爲何不能憐惜他們爲庶子的艱難？他若了嫡子，誰還會嫌棄他份不夠？”

“我……”穆王妃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要我退居妾室？！”

謝衍問道：“有何區別？”難道以爲自己不像妾室嗎？

“可是……”

謝衍道：“母親也不必爲了那一家子一次次尋我，本王很忙。我現在便去告訴父王，母親願意退位立樊側妃爲正妃。從此他便是穆王府嫡長子，正可一爭世子之位。我也將謝承佑還給穆王府，如此豈非兩全其。”

穆王妃道：“大盛…妾室不可扶正。”

謝衍冷聲道：“本王親自請太皇太后額外開恩。”

“不！不行！”穆王妃急促地道。

謝衍眼神冷淡地看著。

穆王妃一怔，終於發現了有什麼不對。

謝衍從前並非沒有頂撞過，事實上謝衍從年時脾氣就不算好，有時候也會出言不遜。

但無論如何，謝衍最後也都還是會按照的心意去做事，也從來沒有用這樣冷凝嘲諷的語氣跟說過話。

那並不是一個兒子因爲母親偏心而憤怒地頂撞，更像是一個毫無干系地人看一個讓自己厭煩的笑話時的冷漠嘲弄。

從前謝衍眼底多還有幾分對母親的在意，如今卻彷彿真的是個陌生人一般。

他雖然著母親，卻沒有毫的。

穆王妃心中一跳，突然就有些慌了。

顧不得許多，手想要來拉謝衍的袖。

謝衍長袖一拂，穆王妃便被無形的勁力推開，倒向了一邊的椅子裡。

“知、知非。”

謝衍淡淡道：“讓出穆王妃之位還是任我置謝承佑的婚事，母親選吧。”

穆王妃眼底流出不可置信，“我是你母親！我若是…讓出王妃之位，你……”你就是庶子了。

謝衍道：“不錯，你是我母親。”語氣中卻是滿滿的嘲諷。

穆王妃見他毫無退讓之意，不由擡手捂住臉低聲哭泣起來，“我也不想管此事，但是…你父王一定要做、我能有什麼法子？衍兒，不過是一樁婚事罷了，承佑是個好孩子，全了他對你來說又有何難？你明知道你父王不喜歡我，你這樣…是要死我麼？”

原來你知道他不喜歡你，我還以爲你不知道呢。

謝衍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這是他第幾次聽到這樣的話了。

“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這世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有資格讓你不開心。”靈狡黠的雙眼突然從謝衍腦海中一閃而過，與之相伴的是那清脆明快的聲音，謝衍脣邊不由勾起了一抹淺淡的笑意。

這笑容卻有些嚇到穆王妃，驚愕地道：“衍兒？”

謝衍回過神來，因自己竟在人前出神怔了一下，看著穆王妃平淡地道：“你死了，我殺了他替你陪葬，想必母親泉下也能瞑目了。”

穆王妃神有些呆滯，其實並沒有什麼能拿謝衍的手段。

從前總是能功，是因爲是謝衍的母親，以及當時謝衍尚且年輕。

年輕人對總是有些執迷不悟的，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不被親生母親待見。因爲那彷彿是在告訴所有人，你來到這個世上本就是個錯誤。

這次回來的謝衍已到而立之年了，很多事即便沒有人點撥自己也漸漸悟了。

只是他纔剛回來不久，總共其實也沒見著穆王妃幾面，因此穆王妃並沒有察覺到謝衍的改變。

更何況，也不是沒有人點撥，不是麼？

“你在說什麼？！”穆王妃道：“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怎麼敢……”

謝衍沒有心再繼續跟扯下去，只是拋下一句，“既然捨不得，就好好當你的穆王妃，守著你的丈夫，別管不該管的事。”

穆王妃怔怔地看著謝衍頭也不回離去的影，半晌才伏在扶手上嗚咽哭泣起來。

姜嬤嬤進來看到這模樣也忍不住嘆了口氣，走過去低聲勸道：“王妃，您就聽公子勸吧。公子如今是攝政王，有他在這穆王府誰也不能越過你去。您又何必理會那些事呢？”

穆王妃抱著姜嬤嬤放聲大哭起來，“只空守著一個王妃之位有什麼用？王爺、王爺他……我這些年退讓還不夠麼？王爺爲何還是對我這般冷淡。”

姜嬤嬤道：“王爺這幾年…待王妃也不錯了。”

穆王妃卻更加崩潰了，“都是假的！我知道、都是假的！”

姜嬤嬤無言以對，這幾年穆王對王妃確實不錯，也經常會來陪說說話留宿在這裡。但們心裡其實都明白，這是因爲這幾年謝衍權勢越盛，穆王想要用王妃牽制這個不聽話的兒子罷了。

看著眼前麗絕倫的人哭得不可自抑的模樣，姜嬤嬤除了無聲地陪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