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瑯沒有錯過這一驚險時分, 和另外二人一樣，驚訝而沉默地看著門邊的孩。

　阿落仿佛不太明白發生了何事，不安地抿著, 手指扣在門框, 指尖因為用力而泛出白。

　泠瑯起走了過去，靠近對方, 緩聲道：“阿落沒事吧？剛剛很危險……”

　阿落輕輕搖頭：“我是想告訴你們，鍋里還有湯。”

　泠瑯想拍一拍, 手抬起卻又止住，孩瘦弱窄小的肩膀在發抖，好像在努力控制不逃離這里。

　那雙眼睛中的無措僵, 是演不出來的真切。

　泠瑯只能說：“好的, 謝謝你，我知道了。”

　阿落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泠瑯在走后彎下腰，拾起地上事，木條躺在手心，尖而薄, 末端銳利到可以輕易劃出痕。

　看了片刻, 手腕一甩，木條激而出, 錚然一聲沒對面墻的窗框中。

　一只正飛舞著的小蠅蟲，瞬間被釘死在上面。

　寂生看了一眼：“又造殺業，罪過罪過。”

　泠瑯坐回原：“我頭一天見時, 天上下著大雨, 推了我一把之后逃走, 很是靈活迅疾, 我盡力去追, 還是跟丟了。”

　沉：“當時我只想，山中人悉地形，跑得快也是理所應該……現在一想……”

　江琮接過這句話：“但從剛剛的反應來看，并不覺得暴了什麼，或者說，本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泠瑯喃喃：“一個屠戶，即使二十年不再殺過一頭牛，但當他再次拿起刀的時候，也會知道該怎麼剔除骨頭。”

　江琮低聲：“這才第一天，先觀察著看吧。”

　泠瑯頷首，端著碗慢慢喝起來。

　寂生卻已經吃喝過一了，他提出個人建議：“我認為一把火燒了會更方便……”

　泠瑯眼睛都不抬：“十天過去若無進度，再燒不遲。”

　寂生長嘆：“從前我獨來獨往，做事僅憑心愿，想殺人絕不多留他半刻鐘，如今好生憋屈。”

　“噢？直屬于青云會頭頭的殺手就是不一般。”

　“呵呵，施主想套我的話？”

　泠瑯幽幽道：“不瞞你說，從前我也這般，想問的人絕不多盤問他半刻鐘，數三下不開口便斷一指，如今好生憋屈。”

　寂生溫雅一笑：“十天過去若無消息，再斷不遲。”

　在澤布村的一頓飯在你我中結束，飯畢，寂生被命令去洗碗，而泠瑯找到院子中的阿落，問今晚如何安排。

　阿落垂著頭：“康惹跟我說了，你們自己安排就可以，不用管我的意思。”

　泠瑯心頭堵堵的，見不得任何一個年輕的姑娘臉上總這般怯懦，這種怯懦讓有些難。

　就像一個幸運的人，對于不幸者會抱有不自覺的愧怍，的難并不需要太多理由。

　可以休息的臥房有兩間，一間是阿落的，泠瑯不愿意打擾，把另外一間安排給自己和江琮。

　至于寂生，就讓他睡在白日里吃飯用的小廳。

　寂生十分認命，沒說什麼廢話，泠瑯在去打水沐浴前對他重復了幾遍：“大師，能者多勞，您晚上在外間注意著點。”

　寂生說：“有事大師，無事禿驢。”

　泠瑯聲：“禿驢，能者多勞，您晚上在外間注意著點。”

　水井離這里并不遠，只需要拐一個彎，走盡那道灰矮墻。泠瑯提著水桶，很快便看見那棵枝繁葉茂的榕樹。

　榕樹底下有井，也有人，并且全是男人。

　的腳步在看清樹下景況之后遲疑了一瞬。

　那幾個排著打水的男人皆是披皮，出或干瘦或有力的臂膀，他們圍著水井閑談，聲音很大。

　有人往這邊看過來，很輕易便發現站在墻邊的，他眼神毫不客氣地落在上，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打量。

　其他男人有所察覺，也紛紛過來。

　一時間，泠瑯立于所有視線的點，那些審視的、探尋的、不懷好意的目，將包裹在其中。

　他們一點也沒有收回的意思，好像這樣盯著一個陌生是天經地義。

　泠瑯反倒不再遲疑，將木桶放在腳邊，手臂環繞在前，淡淡地迎上那些視線。

　有人發出笑聲：“人。”

　有人沖嚷嚷：“怎麼不過來？”

　“外鄉人原來是這樣的——”

　他們說話很有當地口音，雖然這和話有共通之，但仍需要反應一下才能聽懂。

　泠瑯不打算回應，就這麼站在原地看著，沒有退，也沒有被激怒。

　有人按捺不住，走上前來。

　泠瑯著他。

　“外鄉人，”他興地笑著，“一個人在這里，你的男人呢？”

　他湊過來的時候，泠瑯聞到一難以言喻的熏人油臭。

　沒有說話。

　男子以為這是出于膽怯，他咧開笑：“你男人是斷了那個？他真沒用，只能讓你來打水。”

　“阿落的房子不好，連都沒有一只，阿部讓你們在那里，不好。”

　“可以來找我，我有很多食和藥，但是，” 他出手，似乎想的臉，“只能你一個人……”

　泠瑯躲開了他的手：“阿部是誰？”

　對方又上來：“就是白天和你們說話的人，他是澤布的首領。”

　泠瑯側再次避過，忽然問：“為什麼這里沒有一個人？”

　水井邊上的人看到這場鋒，發出幾聲稀稀拉拉的嘲笑，男子似乎覺得丟臉，面上閃過惱怒：“因為澤布的人，不像漢人子那麼不聽話。”

　他張開雙臂，猛地撲上來。

　泠瑯已經沒什麼耐心，形一掠，躍上邊矮墻，男子撲了個空，一頭撞到墻上，砰地一聲響。

　水井邊的男人們大笑起來，男子扶著額頭起，氣急敗壞地再想來捉，卻被一聲喝問生生止住。

　“藍古，你在做什麼？”

　眾人雀無聲，泠瑯聞聲過去，只見長路盡頭緩緩走來一人。

　高大，黝黑，臉龐如刀削般堅，上金燦燦的虎皮于暮中仍然引人注目。

　是他們口中的阿部。

　名喚藍古的男子已經不敢作，他僵立在原地了聲：“阿部，我……”

　阿部停在五步開外，他冷聲道：“你想說什麼？”

　藍古垂著頭，一聲不吭。

　阿部鷹隼般的視線掃過噤若寒蟬的男子，又在井邊眾人上一一掠過，最后停留在泠瑯臉上。

　泠瑯面無表地和他對視。

　阿部向藍古，沉沉道：“這才是第一日。”

　藍古聞言，全仿佛松懈下來似的，僵頓時化解。他鞠躬行禮，沿著路飛快地走了。

　消失前，還遠遠瞥了墻上的泠瑯一眼，得意而輕佻。

　余下眾人依次打了水，便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只有阿部停留在原，似乎在等著泠瑯作。

　泠瑯跳下墻，兩步走到井邊，嘩啦啦地搖著轆轤。在水聲中，聽見后傳來足音。

　阿部站在后面，居高臨下地道：“你見過阿落了？”

　泠瑯說：“是的。”

　以為這人想說什麼，結果直到沉甸甸的桶被拉上來時，他都沒再說一個字。

　當將桶提到手里，阿部才意味聲長地說：“曾經和你一樣，也是個不聽話的外鄉人。”

　泠瑯猛然轉頭看他。

　阿部出笑：“但現在已經很乖巧，是不是？”

　泠瑯直接問：“也是外面來的？來了多久？今年多大？”

　阿部沒有回答任何，他只用那雙一般的眼睛將著，傲慢而從容。

　泠瑯已經有點煩躁，轉過剛想說點什麼，結果水桶磕在井口，提把潤，手一，桶便直直往下墜——

　看見眼前晃過一道虛影。

　下一刻，桶又被送回手中，阿部盯著，聲音低沉：“拿好你的東西。”

　水桶仍舊滿，一滴未灑。

　他轉離開。

　半個時辰后，那桶水全數澆在了泠瑯上，痛痛快快地沖了個涼，痛痛快快地在清秋深山中打著哆嗦，鉆到被子里的速度也很痛快。

　被子里的人說：“夫人上好涼。”

　泠瑯立刻纏上雙臂，環抱著對方的腰：“這不就該夫君發揮用了嗎。”

　江琮半倚著墻，輕笑道：“夫人不是說我只會凍炕頭？”

　泠瑯得極近，到他衫下堅實有力的腰腹：“此一時彼一時。”

　江琮輕輕握住的手：“之前打水怎麼去這麼久？”

　泠瑯想起來就來氣，將所見所遇三言兩語說了，江琮沉默著傾聽，手指的力度始終輕而緩。

　泠瑯最后總結道：“我估著，這村子里的人指不定都被關在哪里了，阿落沒有這般，或許是有別的原因……但遲早也會有這種命運。”

　江琮平靜地問：“你說，那個男人藍古？”

　泠瑯點頭：“我聽別人這麼他。”

　下正抵在江琮肩上，點頭的作做起來十分傻，對方的肩骨硌著，也有一點疼。

　江琮沒說什麼夫人苦了之類的話，他知道邊這個看上去只想纏賴的孩，其實已經有了主意。

　他只是溫聲：“結束之后，要把阿落帶走嗎？”

　泠瑯笑起來：“夫君真聰明。”

　江琮也低低地笑：“順便把這里一把火燒了？”

　泠瑯纏上他脖頸：“夫君好懂我。”

　江琮垂首，角過額頭：“那個藍古的，還有其他人，都可以一并殺掉。”

　泠瑯仰起臉，在他脖子上深嗅：“一并殺掉……但若死絕了，剩下的人一時無法生活，也是個問題。”

　江琮親了親眼皮上的痣：“那就留幾個稍微聽話的，他們見識到同伴的死狀，應該會老實一段時間。”

　他的吐息灑落在，如火種落在草原，溫度逐漸蔓延燒灼起來。

　“如果……們被錮得太久，已經畏懼自由該如何？”

　“怎麼會？”泠瑯咬了他的結一口，“山中民族堅韌勇敢得超乎想象，我見過被關得更久的人，即使再過多年，脈里的東西也不會變化。”

　“沒有人生來就是被囚的。”江琮輕聲。

　泠瑯心滿意足地了他的臉：“是這個意思……當然，這只是我的設想，等想辦法多見幾個當地人，再決定打算。”

　聲音涼涼的：“但無論如何來都來了，干掉幾個再走，這里太惡心，我不喜歡。”

　江琮啞著聲音贊嘆：“夫人以怨報德，心狠手辣，我甚佩服。”

　他們親昵地談論殺人放火，輕描淡寫，語氣纏綿，就像談論今晚月如何亮，風如何涼。

　談到最后，語聲已經低到不可聞，齒的纏在夜中不甚分明，彼此的息落耳中，全是曖昧到極的證據。

　月上東山，泠瑯在沉睡夢的前一刻，到青年仍在不斷輕吻發頂。

　他溫地問詢：“夫人憑信上的生辰年歲，可是真的？”

　泠瑯點頭，臉龐在他口輕蹭，引得對方無可奈何的笑。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