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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正月十二，一大早, 杜家院子熱鬧起來。

王桐花請來杜家嬸娘給薑芮開臉, 又將慣常梳的兩條麻花辮解開，在後腦勺上晚一個發髻，用紅繩系。臉開了，發型變了，就表明做姑娘的時代已經結束, 今天過後, 就是別人家媳『婦』。

梳妝完，換上嫁，薑芮坐在床邊, 張小華和杜寶珍在屋裡陪, 杜家其他人和幾位親戚則在外頭忙碌，準備應對趙家迎親。

杜寶珍靠薑芮，勾著的手小聲說：“姐, 我舍不得你。”

“兩家離得這麼近，你什麼時候想我, 直接來找我就是了。”薑芮輕聲說。

“那不一樣嘛, 從小到大我們兩個人睡在這間屋子裡, 就沒分開過, 以後只剩我孤零零一個了。”杜寶珍撒。

薑芮便說:“過了十五你就該去學校了, 那麼多同學, 總不會讓你孤單，最後這半年很關鍵，千萬不要分心。周末休息的時候，如果有空，給媽搭把手，別讓太勞累。嫂子要照顧小山楂，又要喂兔子，有時忙不過來，你也幫忙照看一下。”

“知道了——”杜寶珍拖長音調。

薑芮笑了笑，又對張小華說:“以後家裡要勞煩嫂子多費心了。”

張小華忙說:“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一面說，一面去看薑芮神『』。

記得前年嫁來杜家的時候，在家裡與父母兄妹話別，說不上兩句就哭紅了眼。即便平時有再多矛盾，再多怨言，到了要分開的那一天，心中依然還是不舍，除此外，也有著對未來丈夫、對婆家的期待與不安，可以說是喜樂哀愁，百味參雜。

可看這位小姑子，神『』卻依舊寧靜平和，既沒有不舍，也沒有明顯的喜悅，仿佛今天要出嫁的人不是一般，讓人猜不心思。

從與趙家說親開始，張小華就覺得這位小姑子不簡單，如今每過一日，這種覺越發篤定。而且還有一預，杜寶琴在家時，把杜家裡裡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等走後，習慣了照顧的杜家人，猛的一下能緩過來嗎？若一時不能適應，必定要有矛盾。一想到之後可能迎來的爭吵，張小華便有些煩躁。

們幾人說著話，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原來是趙家迎親的人來了。

打頭幾個年輕的小夥子，一人推著一輛永久自行車，又顯眼又神氣。**依然一軍裝，軍裝外套了件呢子大，看起來神拔，氣宇軒昂。他抿著，一臉嚴肅走到杜有福和王桐花面前。

他氣勢所迫，王桐花竟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

其餘圍觀的人，原本見迎親隊伍來了，都在起哄，此時也閉了，有些無措茫然地互相看看：這是怎麼了？氣勢洶洶的，難道趙家不是來迎親，而是來搶親的？！

趙北在他哥後急得跺腳，眼看他半天不說話，好好的喜慶場面莫名張，只得上來笑嘻嘻道：“叔叔嬸嬸，我哥來接嫂子啦。”一邊說，一邊暗地裡捅**。

**這才跟著說：“爸、媽，我來接寶琴。”

“哦哦……好……”王桐花和杜有福下意識點頭應聲。

趙北打了個手勢，示意喜樂隊奏樂。

場面這才又熱鬧起來，旁觀的人再次起哄打趣，只是剛才那一幕，到底留在眾人心中。有些人忍不住想，趙家二小子不愧是當兵的，一氣勢就與旁人不同。

**被引到杜寶琴屋裡，其他人跟去看熱鬧。

薑芮今日上了妝，致的五瞄了眉，點了紅，白皙如玉的臉頰塗著淺淺淡淡的胭脂，得像是枝頭上的桃花。

穿著一紅，端端正正坐在床邊，只在眾人湧進來時抬頭看了一眼，之後便垂下眼簾，雙頰一點一點燒起紅霞。

起哄的人一時噤聲，怔怔看著，許久沒能回神。

**一步一步走近，房間裡雖有很多人，卻沒有別的聲音，顯得他的腳步分外明顯。他走到薑芮面前，站了一會兒，蹲下來與平視，緩緩出一只手，“我來接你。”

薑芮看著他，將自己的手搭在他掌心。

趙北忽然吹了一聲口哨，打破房詭異的寧靜，“抱起來！抱起來！”

其餘人這才回神，紛紛附和:“抱出門抱出門！”

薑芮垂著頭，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彎起角對**笑。

**兩耳通紅，卻舍不得挪開看的眼，許久後，才在起哄聲中，一把將薑芮抱起。

口哨聲與歡笑聲幾乎要將杜家的房頂掀飛。

薑芮由**抱著到了堂屋，才拍拍他的手，示意放自己下來。

王桐花和杜有福站在屋裡，薑芮走到他們面前，敬上兩杯茶：“爸、媽，兒出門了，你們要保重。”

這茶，是替杜寶琴敬的。

王桐花的眼淚一下就落下來，杜有福也紅了眼眶，杜家其他人都在抹眼睛。

薑芮坐在**自行車後頭，摟著他的腰，從杜家出發，穿過整個西山大隊，來到趙家。

趙家賓客滿座，院子裡擺了四五張桌，以如今的況來說，是極排場的了。

這一頓從中午一直吃到晚上，趙家人忙著招待客人，腳不沾地。薑芮也跟在**邊，給客人敬酒敬茶。

等到最後一名客人離開，全家人都快要累癱了，可還不能休息，喜宴留下的攤子還需要收拾。

薑芮主幫忙收杯盞碗筷，張麗雲看臉上的妝都還沒洗去，忙阻止道：“放著放著，今天你夠累了。阿南——還不快帶你媳『婦』兒去休息！”

薑芮笑著說：“我又沒做什麼，哪裡比得上媽辛苦？您也不用勸我去休息，全家人都在幹活，只有我一個人在屋裡翹著看，不是我不安嗎？”

這話聽得張麗雲心口舒坦，如同喝了碗糖水似的，雖然今天忙得跟打仗一樣，可娶回來這麼個勤快懂事的兒媳『婦』，心裡只有高興。

趙家人多，所有人都幫忙做事，屋裡屋外很快就收拾得差不多，只剩地面沒打掃，張麗雲便不讓薑芮幫忙，一定要把趕回屋去。

薑芮不再堅持，跟著**回了他們倆人的房間。

屋子比在杜家的那間大得多，床鋪櫃桌椅一應俱全，到都著紅雙喜。

薑芮坐在桌邊，自己給自己捶著肩膀。

“累不累？”**坐下來，倒了杯茶遞給。

薑芮接過，抿了一口才說:“累倒不是很累，就是今天一直對著人笑，把我的臉都給笑僵了。你快看看，我臉上的被我笑掉了沒有？”

把臉湊到**面前。昏黃燈下，生生的臉頰白裡紅，因敬了酒，眼中氤氳著水汽，似乎有細碎的星星落在裡頭，小巧的紅微微嘟著，上泛著水，燈影閃爍，水漾漾，看的人心口跟著。

**半天沒說話。

薑芮出細手指，在他口了一下，聲抱怨：“你怎麼又不理人？”

**一下就住那作『』的手指頭上下滾，好一會兒才說：“不？”

“你把我當小豬了麼，之前吃了那麼多，現在怎麼可能會？”薑芮回自己的手，見他又僵坐在那裡，似乎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開口：“我覺得臉上有點，你去打點水讓我洗了吧。”

**立刻起出去，很快提了一桶熱水和臉盆回來。

薑芮洗了臉和手，舒適地出了口氣，又覺得上有點黏，正好水多，想要一，才要解開扣，忽然想起眼下不止一個人了。

回過頭去，見**盯著自己，很是專注的模樣，心頭又起了點壞心思，彎起眼睛，著嗓子聲道：“我準備服了，叔叔也要坐著看嗎？”

**謔的一聲站起來，像一陣風席卷而去，房門被帶上之後，他後那張椅子才晃晃『』『』落了地。

薑芮哼起小調，慢條斯理地。

屋外，**背對著房門，像站崗一樣立著，臉上不斷散出熱氣。

趙家門板做得厚，按理說，在門外聽不到屋裡的靜，可他總覺得耳旁似乎有約約的水聲，一想到裡頭的人現在正在做什麼，他不止臉上冒熱氣，連頭發兒都要冒氣了，整個人站立難安，可是要讓他離開這煎熬之地，腳下卻挪不半分。

前一天晚上，張麗雲就把回門禮準備好了，除了按照本地風俗準備的一對鴨、兩斤豬、兩條煙，還另外把之前**在縣城買的圍巾也拿出來，讓薑芮一起帶回娘家。

“寶琴你是沒看見，那天我把這幾條圍巾收起來的時候，這小子的臉『』那一個悶，他以為我不讓他送你呢，犯起愣來，一個人把院子裡那堆木頭都給劈了，你看，就是那些，辦了場喜宴都還沒燒完。等下次咱們家沒柴燒了，我就再幹點什麼讓他不高興，說不準他能把一年的柴都劈好。”張麗雲奚落自己

兒子。

李小娥在一旁『』:“難怪那天我看媽對著院子那塊地琢磨，原來是怕二弟把地劈裂咯！”

薑芮捂著直笑。

**木著臉，任們三人取樂。

那天結婚，薑芮坐在**的自行車後，從杜家到了趙家，今天回門，又坐自行車回去。

還穿那紅『』碎花棉襖，脖子上系著一條時髦的羊『』圍巾，頭發紮低馬尾，額前梳著劉海，臉『』紅潤，笑意盈盈。任誰見了，都說杜家這個兒嫁得對，去趙家是福去了。

還沒進杜家院門，就聽到小山楂的哭聲。

“爸、媽，我回來了。”薑芮和**並肩走進院子。

王桐花急匆匆從屋裡迎出來，“寶琴和阿南來啦，快進屋。”

**也了聲媽。

“哎、哎。”王桐花著圍應下。

“小山楂怎麼在哭？”薑芮接過**手上的籃子，放在飯桌上，左右看了看，又問：“爸呢？”

“娃昨天著涼了，上難，一直哭鬧。你爸知道你今天要回來，一大早就坐在屋裡等著呢，剛剛來了幾個人，說宗祠裡有事，把你爸和你哥都去了，我代他們飯點前一定得回來。”

薑芮點了點頭，轉頭對**說:“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小山楂。”

王桐花忙說:“小華正哄孩子睡覺，你陪阿南坐坐，我灶房裡燉著點心，端來給你們吃。”

“媽，不用了。”薑芮拉住，“又不是客人，吃什麼點心。”

“你這孩子，這是你們結婚後第一次上門，怎麼不是客人？這都是規矩。”王桐花撥開的手。

薑芮只得說:“那晚一點再吃吧，我們剛在家裡吃了早飯，現在也吃不下。”

“好好，那……”王桐花著手，又說：“不？我去倒兩杯茶。”說完，不等薑芮和**拒絕，轉就去了灶房。

薑芮無奈地與**對視一眼，忽然見到他鼻梁上有一掉落的睫『』，湊上前吹了口氣，沒有吹掉，便又吹了口氣。

“別鬧。”兩人湊得近，涼涼的氣往自己臉上噴，**以為又起了玩心，略不自在地將人按回去。

“你才鬧呢。”薑芮鼓起臉，手拈起那睫『』，讓他看個清楚，而後轉過頭去不理他。

**便曉得自己錯怪了，瞧好像生氣了，卻不知該說什麼話去哄，現在還在杜家，丈母娘隨時都會出現，他更沒好意思說服的話，只得目視前方，瞧著一本正經的模樣，垂在側的手卻悄悄去勾薑芮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