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兩人俱不說話,氣氛有些沉悶。
到了正堂,李璟才道,“今兒晚膳是黃參野煲,椒燕魚,另有幾樣小品的菜,爺沒有旁的吩咐,便讓他們上來了。”
瑤心不在焉應了一聲,“恩。”
略想了一下,突然低語道,“黃參……滋壯?”自己半是認真笑了起來,“那我是用不著的。”
李璟未察其中深意,只說,“天冷的很,用些湯也驅寒。”
行至正堂,有兩個襖婢在給鳥籠添食,一面說笑,瑤和李璟走近了也未發覺,“你們說什麼己話,這樣高興?”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退到一側,屈膝恭聲道,“爺。”
另一個倒不畏懼,笑道,“爺不知道,奴婢們是笑這兩只鸚哥兒,那個壯的總是欺負小的,可奴婢們一來啊,它又裝作落敗的樣子,跟我們討食兒吃,姊姊和我,都險被它戲耍了呢。”
瑤亦覺有趣,微微笑道,“一個扁畜生,竟也耍這心思嗎?好個苦……”
話不曾完,稍稍頓住,那半句卻化作別有的心思,霎那間回想起什麼。
好個苦計。
瑤面上笑意漸收,抬手弄了一下大鸚哥兒雪白的絨羽,那雙黑豆眼睛靈氣又狡黠。
“暗香,去園把梵音丫頭來,我和一同用膳,另個也下去罷,今兒不必伺候了。”
兩婢子齊聲唱喏而去,李璟低著頭思忖,一抬眼看來自家主子似笑非笑地瞧他,遂問道,“爺有吩咐?”
瑤半玩笑似的近兩步,云淡風輕笑道,“李璟,你莫不是喜歡善丫頭吧?”
男人給一噎,瞪著眼睛怔怔道,“屬下喜歡……爺可是說笑?”
瑤瞧著鏤空花架上的一對鸚哥兒,贊許地冷笑道,“你
本事了,合著個小娃兒同來瞞我。”
“屬下不敢!”李璟一驚,直跪在地,心里還是如麻的茫然,雖是早經過主子喜怒無常,可是突如其來這詰問,著實教他張起來。
“我問你:善丫頭可是一早就知我今兒回府?”
“是。前些日子屬下去園子里送年下的月銀,問先生何時過來,說們俱是念想著,屬下就告訴了。”
“只這些?你離了園前想要說什麼?”
李璟木愣愣想了半日,“屬下先才同宋先生說了一會子,他贊梵音很有慧,段也靈活,想來仔細調教可通文武,可怎麼就給敏兒欺侮了去,屬下一時疑心,是以沒同爺說……”
瑤闔目深思,良久再睜眼,已恢復如常的神,甚至略帶著玩味而愉快的笑,“你起來罷。”
李璟起,似乎慢慢地跟著明白了七八分,本想問個究竟,后忽而傳來梵音和那婢子的說笑聲,覷一眼瑤神,俯首,“屬下告退。”
“恩。”
梵音換了干凈裳,裹著梅花刺繡的披風,發未干,隨意挽在腦后,小臉兒已回轉過來,雙還有些泛白,“請先生安。”
瑤虛扶道,“不必拘束,今兒后廚做了暖子的湯,我想你經這一遭,多半要著風寒,就請你過來一同用膳。快進來。”
婢子給挑了厚重紅簾,屋裝潢素凈大氣,亦盡豪奢。屏風桌案,珍奇玩,無不是比了最好的樣子。兩人就案對坐,梵音見了一桌子致菜品,給五十的盤盞盅碟裝了,在明暖燭火下,映出頂鮮的來,不由得眼前一亮,嘆道,“這麼多好吃的東西……”
瑤取過鴛鴦酒壺,先給自己斟滿,又問梵音道,“丫
頭,敢喝酒嗎?”
梵音猶豫了一下,眸子里不掩期許,將自己面前的小巧酒盞遞過去,“要!”
瑤含了薄笑,給倒了約莫半杯,“筷吧。難得來這里吃上一次,不用客氣。”
梵音抬筷就直奔中央那道椒燕魚,突然一怔,停在半空,又收了回來。
“梵音失禮了,先生請先用。”
瑤一直看著梵音,此刻卻道,“鬧些虛禮做什麼。”言畢盛了碗湯,慢慢啜飲。
對面孩兒烏溜溜的圓眼睛左右瞧著,究竟小孩子心,約束被食下,跟著有滋有味吃了起來。才用到一半,瑤已取了漱皿中一方錦帕,拭角。他本沒什麼心思用膳,如今只飲那酒。
“善丫頭。你和敏丫頭素日里有什麼過節?”
他輕問一聲,梵音即刻便頓住了,半舉著羹勺,終還是慢慢喝盡了湯,低下頭去,手指攥住了案桌的花雕隔鏤。
“只是,一點……小過節,倒也沒什麼?”
瑤恰擇了這麼個時候……酒至正酣,興味正濃,此刻他不說話,氣氛全冷了下來,梵音只覺得寒氣兒游走,半點沒了食。
很靜。
瑤反又倒了一杯酒,也不急于品嘗,微微晃著酒盞,似乎還是笑如家常的樣子,只是語氣淡淡的,“善丫頭,你這事辦的不地道。”
“……是我愚鈍了,盼先生賜教。”
梵音聲音弱了幾分,無法不怯,即便周全的了一切,可是沒有想到,最后面對時時刻刻都能判若兩人的瑤,的掩飾終著一薄如蟬翼的稚。
瑤輕叩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擊在桌上,是多年下棋斟酌落子的習慣,“善丫頭怎麼會愚鈍?你比李璟聰明許多,順帶將我也利用一把。怎
樣……同我說說吧?”
話既道破,梵音反倒痛快了,已逐漸鎮靜下來,輕輕道,“原來先生早就知道了。”
瑤完全笑了,似個虛心求教的學生一樣,“旁的也罷,敏丫頭怎麼會突然推你下水去呢?我倒是想不明白。”
梵音攤開掌心,一團烏蠶錯盤繞。
瞧一眼瑤,默然低下頭去,神也跟著無措,“敏兒與我不合,園都知道的。可是……可是我并沒想到,先生會施加重責……”
男人微后仰,半倚著闔目養神,輕恩了一聲。
梵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對著他端正跪下,“此事我認了,是梵音一時蒙了心智,萬不該做此計算,但與李大哥全沒相干,求先生只罰我一個。”
“有點義氣。那你覺得……”瑤起,一步一步地踱至面前,抬手拾了一縷漉漉的青輕輕地開,梵音立刻宛如驚的鳥雛,微不可聞抖了一下,男人的聲如同寒霧,“該如何罰妥當呢?”
掌心全是涼膩的汗意。
不久之前,看到面前儒雅溫和的男人生生折了敏兒的左臂,如飲茶般云淡風輕。
梵音閉上眼睛,好像是在一個深淵的邊緣,而的腰間有一只手。
瑤的手很溫暖,掃過的睫羽,鼻翼,面頰,最后停在下顎,稍加用力。
“念是初犯,便免了這一次。這幾日就在我寢房旁邊的風雅居歇著,把風寒養好,然后來屋里伺候筆墨。”
那只手環住的腰際,教領略崖邊陡峭凜冽的寒風和幽黑深淵,又將拉了回來,賜予重生。
“是,先生。”
“李璟。”瑤喚了一聲,“差人送善丫頭回風雅居,和宋寰說一聲,這些日子不過去了。”
梵音復施一禮
,緩緩退出,外頭立刻迎來小廝,自領去了。
李璟按著吩咐盡再挑簾進來時,屋已收拾停當,瑤只著了中,就著燈火看書,聞聲并未抬頭,“這麼晚了還進來做什麼,侍寢麼?”
被言語戲弄的李璟神很復雜,很五味雜陳。良久才道,“爺不要取笑了。”
這聲有些異常,瑤擱下書,抬頭見男子神郁而頹然,幾乎陌生的模樣,因笑道,“怎麼了?”
李璟見瑤云淡風輕,早把適才的一出不明不白揭了過去,不由急道,“今日之事,屬下委實有所苦衷,不得不……屬下這麼多年,不敢居功,卻也問心無愧,我對梵音姑娘絕無私而言,那只是,只是……”
一番話期期艾艾,顛來倒去也沒個所以然,瑤幾乎要笑的時候,李璟忽而沉寂了下來,靜了很久,再開口已有些苦,“屬下自也是沒個歸宿的主,是以瞧見梵音姑娘,就沒來由地想多關照一些……也算得同命相憐罷。”
瑤失笑,又化作半真半假的嗔意,冷聲道,“連個孩子家也不如,真是個蠢人了,端沒的在我這里丟人現眼。你如今還沒明白過來麼?”
李璟茫然,“是屬下愚鈍。”
瑤嘆一口氣,也不同他解釋,覺著以他的子,多半是鬧不明白孩子家那點彎繞了。思忖好一陣子,方緩然道,“李璟,你若真的喜歡善丫頭,我把許你卻也無妨,你二人日久天長的,將來未必不是佳偶天的一對。只是你,不準同一并瞞我,知道?”
“屬下謹記。”
沈攻明了眉心,說不清是松了一口氣,抑或疲倦,調子松散而冗長。
“好……你們俱是我看重的人。夜深了,下去歇著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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