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 你是不是已經醒了?”
環在葉欽腰上的手臂漸漸松了,峻有些慌地低聲解釋:“我沒想到你會來,對不起, 我不該說那些話。”
葉欽依舊躺在床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平視著峻:“那為什麼現在我又不是夢了呢?”
“你在夢里……”峻臉上浮出幾分赧然, “從來不開口跟我說話。”
葉欽輕輕嘆了一口氣, 推開被子小心地踩進鞋子里, 看見床頭擺著的保溫裝置, 想起來母臨走前拜托他的事,一邊穿鞋一邊扭頭問峻:“吃點東西嗎?”
峻抓著被子邊, 近乎乖巧地點了點頭。
葉欽擰開保溫爐上不銹鋼碗的蓋子, 里頭是一碗菜綠的糊糊, 中間點綴著一些橘黃的小方丁,大概是專門給峻配的營養餐, 從外形到氣味上都人不敢恭維。
因為那東西實在是太像已經從消化道里走過一遭,葉欽有點不確定地問峻:“這個是給你吃的嗎?”
“是。”峻像是想起來那些糊糊的滋味,臉似乎都白了兩分。
“最近都在吃這個嗎?”葉欽皺著眉頭,把碗里的東西攪了攪,倒進一個小一點的瓷碗里。
“有時候是黃的。”峻著他, 似乎并不關心說話的容,只要葉欽在旁邊, 說點什麼都可以。
葉欽也覺得自己關心的容有點太了,用手背了一下碗邊,把碗放在峻能夠到的地方:“不燙, 你吃吧。”
峻用勺子舀著營養餐, 吃了兩勺,又遲疑著說:“我說的那些話, 你別往心里去,我當時只是覺得我……”
“我知道,”葉欽打斷了他,在他枕頭邊墊了一張餐巾紙,“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
他之前逃避了好幾天,不敢到醫院來看峻,但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有些話說出來也不過就幾秒鐘。
峻的手抖了一下,一滴綠的湯落在了那張餐巾紙上。他抬起臉來,卻是一個倉促的笑容:“你也救過我,葉欽,你不用跟我說謝謝。”
“那件事過去好多年了,我不想再提了。”葉欽怕營養餐涼得快,只倒了很的一部分出來,現在看里面就剩下一個碗底兒了,他輕聲問峻,“還要嗎?”
峻也想問葉欽,還要他嗎?
但是他心里已經有很明確的答案,所以他不敢問,只是像是回答自己心里那個問題,點點頭:“要。”
葉欽給他加了兩次,有些別扭地坐在床邊:“你還想要別的嗎?水?想上廁所嗎?”問完葉欽又后悔了,如果峻這時候想上廁所,他能怎麼辦?
峻把最后一點營養餐吃完,咬了一下:“你什麼時候去國?”
“下個月初吧。”葉欽平靜回答,“等《暖冬》收個尾,殺青之后去。”
峻緩慢地深吸了一口氣:“住的地方找好了嗎?”
“路導在那邊有幾房子,我可以暫時過渡一下,那邊房價比國低很多,手續也不復雜。”葉欽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兩個人會面對面地討論他離開之后的細節。
“那邊的飲食習慣跟我們不大一樣,但是你做飯那樣好吃,應該沒關系的。”峻安靜地趴在枕頭上,讓葉欽想起那種翅膀了傷、站在枯樹枝上的猛禽,明明很疼,卻偏要做出一種很堅強的樣子,“以后葉芽,會不會先學會說英語?”
葉欽不想和他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了,抬頭看了一眼那串錯綜復雜的點滴瓶:“有個藥快流完了,要喊護士過來嗎?”
兩個人的對話好像總也不在一個頻率上,峻閉上眼睛,又慢慢地睜開:“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時機,但是我怕如果現在不說,以后就沒機會說了。”
“葉欽,”峻的目靜靜的,落在葉欽膝頭,“你離開以后,我沒有一天不在后悔。”
“最一開始我后悔放你走。我絞盡腦想一個留住你的方式,我想過截斷你的資源讓你不得不依賴我,我想過把你綁起來藏起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但是只要一想起你,我就像是一個喪失了理智的山頂人,用狼牙棒也好,用碎石子也好,多低劣我都無所謂。只要能重新擁有你,什麼我都愿意做。
幸好我忍住了,沒做什麼蠢事,也慢慢就想明白了。那種不可理喻的暴躁是因為你早就慢慢刻進了我心里,你一走,就全空了,我拼命地想填上那個大,可是我填不上。
我是一個習慣有你在邊的傻子。
后來我后悔我們的婚姻。不是后悔和你結婚,因為那是我這輩子獲得過的最大的殊榮。我不想為我犯過的錯做辯護,我忽略了你。在知道鄭飲不喜歡男人之后,我曾經試圖把我的你當另外一個人,哪怕那個人就是你自己。我想倒撥時間把那個峻千刀萬剮,如果能保護你不來自到他的傷害。
我不是想通過懺悔來減輕自己的愧疚,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哪怕我是個混蛋,也是個深深著你的混蛋。我希你去了國,如果在任何時候需要我幫忙,我都會第一時間出現。”
安靜地聽完,葉欽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心:“我接你的道歉,也原諒你。”
峻聽見這句話,不由閉上眼睛,像是這樣就能躲避一場宣判。
“但是人的一生很長,不必只一個人。”葉欽還是把話說完了,“我出去找護士換。”
葉欽一出門,峻就抖著從床下拉出一只垃圾桶,抑制不住地把剛吃下去的營養餐盡數嘔了出來。
你是要放他走,怎麼會這麼狼狽?峻大汗淋漓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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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去醫院看過峻,《暖冬》的拍攝就張起來了,拍到主角新月投湖自殺的那一幕戲,全員的緒都很低落。
“葉老師嗚嗚嗚……”林燕飛圈著葉欽的胳膊,趴在他肩膀上吧嗒吧嗒掉眼淚,“編劇老師太壞了,為了讓劇深人心就非得這麼寫嗎?兩個人明明相,為什麼就不能直說呢?”
“時代的局限嘛,”何玉謙天天按時過來報道,和劇組的人悉了不,他把林燕飛從葉欽上拎開一點,“你葉老師懷著孩子呢,你別著我侄兒了。你看這個新月,有文化卻沒有出,的見識和的境遇不匹配。不是,的事業、生活,在那個年代,是不可能有好下場的。”
林飛燕知道何玉謙說得沒錯,但還是替人不甘心,了眼淚:“怎麼就不能試試呢?明知道李向那麼!李向一個高干子弟,為了份地位,甚至未來的機會都不顧了。的確,被人糟蹋了,不干凈了,但是李向沒嫌棄啊。何況要是早就答應和李向在一起,本就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小姑娘越說越,最后居然嚎啕大哭起來。
何玉謙最看不得孩子掉眼淚,趕打馬虎眼:“一個故事你這麼認真干什麼呢,都是假的嘛。”
“我是個流!”林燕飛接過何玉謙遞過來的紙巾,沒包袱地擤了擤鼻子,“何況要是能和長葉老師這樣的人搞對象,我才舍不得死呢!”
何玉謙捋了一把頭發:“現在應該不會這樣了,兩個人相,有誤會說開了,自然就在一塊了。當然,咱也沒談過幾回,咱也不敢多說……”
“我知道何總史比乾隆爺下江南都富。”林燕飛敷衍了何玉謙一句,又靠回葉欽肩頭,“葉老師,你覺得呢?你覺得兩個人相,是不是就應該在一起?”
“我不知道。”葉欽實話實說,說完就笑著起了,“我去換服,等會兒還要去一下醫院。”
“哎?葉老師生病了嗎,為什麼要去醫院?”林燕飛看著葉欽離去的背影,帶著些擔憂問何玉謙。
葉欽的現在只用隔月去醫院做檢查,何玉謙知道他上周末剛去過一次,今天上午醫院突然來通知讓他過去一趟,大概是出檢查結果了。
但葉欽沒跟外界說過自己的事,何玉謙當然不會多這個,只是聳聳肩:“你不是知道葉老師有孩子嗎?孕夫去醫院檢查不正常嗎?”
“啊,產檢!”林燕飛恍然,猶豫了一下,淚痕還沒干的臉上帶上一點八卦的笑,“哎,何總,網友都說葉老師孩子的另一個爸爸是總,說得就好像他們多知似的。不過講真,除了總也沒別人了吧?”
何玉謙干笑兩聲:“要是讓葉老師知道你在背后八卦他,以后肯定不搭理你了。”
林燕飛用手在邊做了個拉拉鏈的作,一秒鐘就安靜了。
葉欽平常看的醫院和峻現在待著的是同一個,何玉謙送他的路上就又叨叨起來:“上回你跟我說我們家小寶貝葉芽,是吧?昨天產檢尤金金跟著你去的,結果怎麼樣啊?”
葉欽低頭看了看自己隆起得愈發明顯的下腹,手搭在了肚子上,出一個微笑,就像是在期待一個禮:“好的,醫生說下次產檢之前應該就會了。”
“今天我家里有個小表妹過生日,不能回去太晚,等會兒我把你送到,就不跟著你進去了,晚點我聯系尤金金過來接你,行嗎?”何玉謙跟他商量著。
葉欽倒是無所謂:“不用,我坐公車都行,反正帽子口罩都有。”
“別介,我不放心。要不我等你吧,一個小輩,過生日什麼的也不是特別有所謂。”何玉謙糾糾結結的,又想變卦。
“打住打住,”葉欽看醫院門口到了,趕跟何玉謙說:“停這兒吧,停這兒就行了。”
終于把何玉謙轟走了,葉欽順著人流往醫院里頭走。
骨科和燒傷科在一層,葉欽乘的電梯里人不,有個人捧著紅通通的手“哎喲哎喲”地嚎著:“要了命了!燙死了我得了!燙傷比刀剌還疼!疼死我了!”
葉欽右眼突突地跳了幾下,他瞪著電梯門頂上的數字,做了一個深呼吸。
骨科門口人不多,都沒人在排隊,等一個胳膊上綁著石膏的高中生從里面走出來,葉欽進了診療室。
依舊是那位老專家,看見葉欽,他很溫和地打了聲招呼:“小葉,怎麼今天一個人吶?”
“朋友有點忙。”葉欽簡單解釋了一句,在椅子上坐下。
“噢,是這樣,今天我們可能有一點特殊況,如果你家屬方便的話,還是希后期他們能參與一下我們的討論。”老專家十指叉,從老花鏡上方看著葉欽。
葉欽心里略過一道影,但其實也沒多害怕,只是想到葉文蔚那一家子的臉,搖了搖頭:“我沒有家屬。”
“噢,這樣的話,那我先把況簡單說明一下。上次我們檢查的結果里,有一項出現了一點況。”老專家拿出一張X片子,那上面是葉欽的骨,他指著中間一個微小的凸起說,“你看這里,你的患出現了一些未知的增生。按照以往的經驗,我建議你盡快接活檢,排除惡腫瘤的可能。”
門口有一細微的響,在不算安靜的環境中并不突兀,對話中的兩個人都沒有留意。
葉欽的一生中,害怕過很多東西,可預見的死亡本不是其中一項,但此刻他有著比生命更看重的東西。
“有多大幾率?”葉欽輕聲問。
“這個只憑影像科檢查是很難判斷的,但保守來說,況并不是非常樂觀。”老專家皺著眉頭,翻看了一下其他的檢查報告。“我注意到你在妊娠期,就更應該及早進行活檢。”
“那假使腫瘤是惡的,”葉欽斟酌了一下用詞,“會影響到我的孩子嗎?”
“那肯定,”看到葉欽很理智地應對問題,老醫生干脆地給出答案,“如果是惡的,不管是放療或是化療都會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胚胎發育,我們的建議一般來說就是盡早終止妊娠,也就盡可能地減輕對父或者母到的損傷。”
聽見“終止妊娠”這樣的字眼,葉欽手心里全是汗,他攥起拳頭又松開:“那有沒有在不影響胎兒的況下,進行保守治療的可能?”
老專家輕輕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還年輕,以后會有很多機會要孩子。”
葉欽突然就冷靜不下來了,他的眼睛一陣陣地發脹,聲音也變得抖:“請您告訴我,如果是惡的……如果我不治,來不來得及把孩子生下來?”
門口傳來重重的“咣當”一聲,峻帶著一濃重的藥味,像是一陣風一樣卷進來,一把就把坐在椅子上的葉欽拉了起來,狠狠地進自己懷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哽咽道:“你怎麼敢!葉欽,你怎麼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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