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明日要親,除了沈府今日是個無眠之夜外,自然還有旁的人也無心睡眠。
公主府就是一個。
榮信公主在屋里來回踱著步,下人都被遣散了,只怕自己這樣反常的舉惹人生疑。
自從發現了睿王就是謝景行之后,榮信公主雖然有諸多疑,卻從來沒有主上睿王府去詢問謝景行。曉得定京城天家耳目眾多,雖然如今只是一個不問世事的公主,未必就沒有人不留意的一舉一。若是有心之人發覺了什麼,順藤瓜查出謝景行的份,到時候又該如何?
榮信公主對謝景行,總還是念著幾分舊的。提防他,懷疑他,警惕他,卻也忘不了過去歲月中的蠕蠕相伴,忘不了在那些孤獨的日子里,是謝景行來陪說話,讓度過寡居的艱難時。
人的是很復雜的,沒有純粹的恨,若是能將恨分清楚,大約世上的許多事就變得容易的多。最難的就是中摻雜著很,于是狠不下心,也做不到若無其事。
明日沈妙就要出嫁了,明日謝景行就要離開明齊定京城了。等謝景行回到大涼,再一次踏明齊的時候,是什麼時候,是否那個時候就會對自己兵戎相見?或者帶著人踏平明齊的定京城?
榮信公主是謝景行從前的姨母,可也是明齊的公主。在江山和親面前,總要做出一個取舍。更何況這親里還有欺騙的分。
過了片刻,走到桌前坐下,取出紙筆,拿筆沾了墨,就要往紙上寫字,卻又在即將落在紙上時堪堪停下作,仿佛十分糾結的模樣。
這一封信寫下去,這一封信送出去,等待謝景行的是什麼無人可知,也許是萬人指責,也許是陷險境,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一封信完,也就代表著做出了取舍,和謝景行過去的那些分,也就在這一瞬間煙消云散了。
從至親的人變有著仇恨的人,對于榮幸公主,對于謝景行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榮幸公主不敢想這結局,可也沒辦法。
確實也沒想到,從前聽到謝景行死訊險些跟隨而去的自己,如今卻要親自把謝景行往可能的死路上推。
咬了咬牙,終于還是提筆迅速書寫起來。
……
平南伯府上,蘇煜和蘇夫人瞧著蘇明楓閉的書房門,皆是面面相覷。蘇明楓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心中思慕一個姑娘,可惜這樁姻緣卻是有緣無分。之前有太子在前威,好容易蘇家愿意冒著這個險不惜與太子杠上也讓蘇明楓先娶沈妙下手,誰知道太子的事過去,卻又橫空殺出個睿王過來。
沈信那樣疼兒的人,最后還是不得不遵從圣旨讓自己嫡親的閨遠嫁大涼,就更別說他們地位不如將軍府的平南伯了。
蘇夫人嘆了口氣,道:“如今之計,也只得等日子長久過去,明楓自個兒想明白,忘記沈家小姐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來,”蘇煜搖頭:“明楓子隨我,長。要移別,忘了沈家小姐,只怕沒那麼簡單。”他看向蘇夫人:“咱們站在這里也沒用,還是先回去,讓明楓自己想想吧。”
蘇夫人瞪了蘇煜一眼:“不是你上掉下來的,你都不知道心疼。這是我兒子,看他心里難過,比剜我的還疼呢。”
“那你也不進去勸他,勸了他也不聽,不也是一樣嘛。”蘇煜委屈。卻見外頭蘇明朗抱著厚厚一摞子字帖路過。
蘇明朗隨著年紀越大,終于收起小時候的活潑,漸漸為了第二個蘇明楓,不過比起溫和有禮的蘇明楓,蘇明朗要更為高傲一些。如今面對自己爹娘都要端著個小大人的架子,蘇煜明著暗著都抱怨了幾次蘇明朗現在越發不可了。
蘇煜喚住他:“明朗!”
蘇明朗停下腳步,朝著二人走過來,喚了一聲爹娘。
“你大哥今兒個了打擊,心不甚好,爹有個重要事給你,你去你大哥書房里,與他說會兒話,勸解勸解他。”
蘇明朗子雖然有所改變,不過和蘇明楓還是如同以往一般親近。想來也是,蘇明朗啟蒙啟的晚,小時候又生的圓潤如球,不是被小伙伴嘲笑就是被蘇煜責備,每每都是蘇明楓護著他,在蘇煜面前給蘇明朗求。蘇明朗吃水不忘挖井人,長大了記得自家大哥小時候對他的好。
蘇夫人也道:“對對,明朗,你讓你大哥教你寫字,或者讓他陪你玩會兒葉子牌,總歸別讓他閑著。”
蘇明朗看了這夫妻二人一眼,老氣沉沉的道:“你們是想讓我勸勸大哥,別因為沈姐姐的親事難過了嗎?”
蘇煜、蘇夫人:“……”
蘇明朗看了一眼書房里亮著的燈,道:“我們兄弟二人要說些知心話,爹和娘沒事的話就先走吧,我不會讓大哥投河自盡的。”
噎了半晌,蘇夫人才道:“那就謝謝明朗了啊。”
蘇明朗邁步走向蘇明楓的書房,他費力的推開門,只見蘇明楓坐在書桌前,神有幾分焦躁復雜,這些日子他總是出現這個神。
蘇明朗爬上與蘇明楓離得很近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好,才看向蘇明楓道:“大哥,喜歡就去爭取。”
蘇明楓:“?”
“大丈夫敢作敢當,”蘇明朗一臉鄭重的給他鼓氣:“為兄弟,我一定會支持你的。既然你喜歡沈家小姐,就去搶親,把搶過來。反正比起那個不認識的什麼王,大哥你優秀得多。”
這才明白蘇明朗究竟在說什麼,蘇明楓失笑,搖了搖頭:“嫁給誰和我有什麼關系?”
“那你為什麼難過?”蘇明朗疑的問:“你不喜歡沈姐姐了嗎?”
“別聽娘瞎說,我何曾喜歡過?”
“可是你還派人調查沈家姐姐,”蘇明朗控訴:“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蘇明楓搖了搖頭:“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這麼做,不過是因為……。”他語氣突然頓住,面上又浮起復雜的表。
蘇明朗看著他:“大哥,你現在真奇怪。”
“二弟,”蘇明楓突然開口問:“你還記得臨安侯府的謝景行嗎?”
“謝哥哥?”蘇明朗道:“我當然記得,那不是大哥最好的朋友嗎?當初大哥說謝哥哥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日后讓我不要提起謝哥哥,怎麼今日又提起了。大哥,謝哥哥回定京了嗎?”
蘇明楓搖頭:“沒有。”他問:“你也覺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嗎?”
“當然。”蘇明朗道:“謝哥哥雖然很兇,也很壞,還老是欺負我,不過對我們家都好的。大哥以前不是還說過,大哥是臨安侯府的老幺,謝哥哥是大哥的大哥。”
蘇明楓沉默。
蘇明朗好奇的看著他:“大哥是不是和謝哥哥吵架了?”
蘇明楓站起來:“沒有,我出去一趟,明朗,你留在這里,哪里也不要去。”
定京的夜掩蓋了一切,公主府和平南伯府上,暗流如同在礁石低下翻涌起伏,在平靜的水面醞釀著足以毀滅一切的風暴。
定王府里,傅修宜端坐在高位上。
他的模樣看起來稍稍有些憔悴,便讓他神俊朗的外表也遜了許多。前段時間,定王府的地牢一把火被燒了個,傅修宜差點砸碎了整個寢屋能砸碎的所有東西。熊熊怒火無從發泄,而隨即而來的消息更是讓他怒不可遏,地牢里沒有裴瑯的尸。
顯然,裴瑯被人救走了,順其自然可以知道,這把火是來救裴瑯的人順手放下的。
敢在他定王府撒野,還是這麼明目張膽,最重要的是毀了他十分看重的東西,傅修宜決心挖地三尺都要把裴瑯和裴瑯背后的人找出來。他本以為是沈家的人,可查到最后和沈家竟是一點兒關系也沾不上。再往下查,線索便被掐斷了,一點兒苗頭也沒有。
可想而知傅修宜心中的窩火。
而明日沈妙和睿王大婚,明日過后,沈妙隨著睿王前往大涼,睿王上的就更無法得知了。眼見著機會消失在面前,傅修宜如何甘心?
正在這時,傅修宜派去查探事的侍衛從外頭進來,對著傅修宜行禮,然后道:“殿下,公主府和平南伯府上有靜了。”
傅修宜眼睛一亮,道:“如何?”
那侍衛走近兩步,躬在傅修宜耳邊耳語兩句。罷了,傅修宜面一震,隨即出大喜之。
“天助我也!立刻派人跟著他們二人,不要放過一一毫。”
那侍衛領命離去,傅修宜靠上椅背,慢慢的浮起一個自得的笑容。
“睿王、公主府、平南伯、沈妙。”他道:“本殿倒要看看,你們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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