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說話的是個瓜子臉的宮。長得小俏，似乎剛洗過發，披散著一頭半的長發，眉眼帶著明顯的嫉妒。

　旁邊有個宮悄悄拉了一把，低聲道：“你何必惹上。”

　“是啊鳴翠，你明知道格，陳司膳又向著，何必惹。”

　鳴翠一把揮開低聲勸的眾人，大聲道：“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有些人就是里藏，表面和我們說說笑笑，實則心里藏著壞，人家悶不吭飛上了枝頭，反倒你們之前還真以為人家對這事兒沒有興趣。”

　說著，將視線投向旁邊一個模樣稍顯纖弱的宮上：“尤其是你茗兒，之前不是跟好嗎，天著人家，你的好朋友怎麼沒把這事告訴你？你把人當好朋友，人家可沒把你當回事，虧得你日日捧著，真是白瞎了。”

　茗兒的宮沒想到鳴翠會拿自己作筏子，小臉漲紅了起來。不過這話也恰恰說到心坎里，一雙含著淚的眸子復雜地看向福兒。

　福兒扔開手里的鎖，面無表地走了過來。

　之前背著開門，鳴翠說得格外義憤填膺，現在人過來了，反倒有些怕了。

　“你、你想干什麼？你難道還想打我不？我這可有這麼多人！”鳴翠厲荏道，發現邊的人紛紛避了開，急之下，將茗兒推到面前來。

　“我這可是替茗兒屈，有你這樣對好朋友的！？”

　茗兒跌到福兒面前，福兒見著自己的淚眼里帶著點怨，微微暗嘆一口，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此事我也是才知道。”

　鳴翠冷笑：“誰信啊？好讓你得了，你說你不知道。”

　福兒最是厭惡鳴翠這種喜歡煽風點火的人，本來會解釋一句，也是看在茗兒平時待親熱的份上。雖自覺兩人算不上朋友，多是茗兒主來找，但也不想被鳴翠混淆視聽污蔑。

　“你信不信，反正我問心無愧。”

　“瞧瞧，這是心虛了，還問心無愧……”

　這時，突然有人清了清嗓子。

　一眾宮回頭看去，當即變了臉。

　“陳司膳。”

　“陳司膳。”

　一個個分外老實地半垂下頭，鳴翠大驚失，卻不敢說話，跟著垂下頭做鵪鶉。

　陳司膳環視眾人一眼，也沒說話，往福兒的屋子走去。

　福兒頓了頓，尾隨而上。

　.

　宮一般都是四人一間房，或是八人一間房，福兒因在宮里待得久，又因在尚食局地位特殊，就單獨占了一間房。

　房間里擺設簡單，被落地花罩一分為二，里面是臥房，外面有一張方桌，并四個凳子，臨著墻邊有高柜矮幾，幾上有風爐銅壺，是為燒水之用。

　福兒進來后，也沒和陳司膳說話，而是先去燒了一壺水。

　待水滾后，泡了一盞茶，端過來放在陳司膳面前。

　“生氣了？不愿意？怨我沒提前跟你說？”

　陳司膳四十多歲的年紀，皮白皙，眼角有著細細的皺紋，看著很和善的長相，說話慢聲細語的。

　一直沒說話的福兒，終于開口了。

　“我就是想不通，尚食局長得比我好的宮不在數，為何單單選中了我？”

　福兒是真想不通！

　……

　其實福兒被選中，也算有些機緣巧合。

　這還要說到當初尚宮局收到為太子挑選司寢宮的命令。

　既然是給兒子選人，就容不得黎皇后不上心，雖沒有特意要求，但代過不準選那些妖妖嬈嬈的宮。

　有時上面只是一句話，下面就要琢磨很久。

　你能琢磨出真諦，就能讓主子滿意，你琢磨不出真意，差事辦砸了，你不行自然有別人行。

　若論揣皇后娘娘的意思，跟隨多年的胡尚宮絕對是一把好手。

　回到尚宮局后，就吩咐手下之人，讓們去擇那長相不氣妖嬈，最好看著老實些，有福相的，但又要長得好的宮。

　這要求就有點為難人了，又要長得好，又要長相老實，老實的能長得好看？好看的看著也不老實啊。

　還要有福相！忒為難人了！

　王尚食不愧是胡尚宮心腹，雖胡尚宮沒有明說，但當即就想到不能選甄貴妃那樣的。

　所謂楚王好細腰，宮中多死。

　作為六局之一首席，王尚食怎可能不知道自打甄貴妃得寵后，下面有許多宮爭相效仿對方做派，以至于鬧得許多抱怨‘宮多羸弱，如何能干活’，卻又不敢在明面排斥。

　你排斥這種做派的宮，不就等于是在反對甄貴妃？

　既然不能選那些弱妖嬈的，那可以選擇的范圍就明晰了。

　王尚食左思右想，想到了福兒。

　若論福兒在尚食局，那可是大有名頭，不是因為這丫頭以前是個刺頭，闖過不禍，還因為天生一副福相。

　要說子福相到底長什麼樣，那定義就含糊了。

　總之以子標準的來看，要生得五端正均勻，眼睛大而目正，鼻梁秀，不薄不厚，態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要剛剛好，最好略微點。若是耳垂厚、大屁圓，又多一層多子多福的好寓意。

　福兒打小就被夸一臉福相，這種相貌討喜，以至于宮中年長的，多喜歡這樣的小宮。

　關鍵不長得一臉福相，運氣也好，是整個尚食局里唯一被王廚待見、并準許膳房當差的宮。

　提起這膳房和王廚，那講得可就多了，這里先不細說，總之因為這事，尚食局里許多人都羨慕福兒，覺得有福氣。

　于是福相之說更甚，連王尚食都有所耳聞，所以這次一提福相，當即想到了福兒。

　再把人來一看，當真真符合皇后娘娘的要求，長得好，看著又乖巧順，一看就是個老實姑娘。

　至從表面上是如此。

　……

　陳司膳看了福兒一眼，道：“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斗得厲害，你是我的人，我是王尚食的人，王尚食是胡尚宮的人，而尚宮局里除了胡尚宮，還有何尚宮。何尚宮是貴妃的人。”

　“這次為太子殿下挑選司寢宮，是陛下下令的，連皇后娘娘都不能全權做主。胡尚宮和何尚宮各分兩個名額，胡尚宮看重王尚食，將名額給了一個，王尚食會挑中你，除了各種考量外，其實也是看重我，而又知我看重你。”

　陳司膳這話，其實是在向福兒解釋。

　而這些話，也讓福兒對事態更清晰了些，原來看似表面上只是給太子挑選司寢宮，實際上并沒有那麼簡單。

　黎皇后和甄貴妃爭斗已久，總來說皇后占據優勢，這是基于皇后的份，和太子是由所出。可甄貴妃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近些年來幾乎獨占圣寵，和皇后分庭相抗。

　皇后不可能讓兒子邊混貴妃的人，但貴妃用的是謀，借了元帝的口和尚宮局的特殊，所以看似只是挑了兩個宮給太子當司寢宮，實際上里遠不止如此簡單。

　“以你的格，送你去東宮，我倒是不擔心，我一直覺得你的格很適合留在宮里，就是你一直想著出宮……”

　是的，福兒一直想出宮，打從進宮的那一天起，已經做好了打算，在宮里混到了日子，就出宮歸了家去。

　前朝的宮是不能出宮的，進了宮就代表要一輩子老死在皇宮，太/祖皇后出宮廷，知曉宮們的凄苦，便特許宮年滿二十五歲可出宮歸家，算是給這些底層宮們一可以熬下去的希。

　這麼多年福兒心心念念，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出宮歸家。這事不汪椿知道，陳司膳也知道，才會有這麼一說。

　可如今這一切全毀了，一旦了東宮，不管有沒有被臨幸，福兒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出宮了。

　好點的如汪椿所言，福兒邀得太子寵，得到一個名分，哪怕是最低等的淑，最起碼有個名分，日后太子登了基，大小也是個娘娘。

　差點的就是籍籍無名一輩子老死在宮廷，可能等到太子登基那一日，都想不起自己曾有這麼一個司寢宮。

　……

　“你要怨就怨我吧，是我壞了你出宮的打算，王尚食挑中你時，我沒有出言勸阻。”陳司膳嘆了一聲道。

　可福兒怎可能去怨？！

　承認很氣，還有些怨，但看著陳司膳怎好說出口？

　當年還是個小宮時，就是被陳司膳挑進了尚食局，這麼多年了，禍沒闖，都是陳司膳為收拾爛攤子。

　福兒不是沒心沒肺的人，怎會看不出此事已非陳司膳能做主，而也有的不得已。

　王尚食于陳司膳有恩，就如同陳司膳于自己有恩一樣，六局之中也不是所有宮日子都過得好，王尚食是個護短的人，所以上行下效，尚食局的宮都還過得不錯，不像有些地方上不德，下面宮的日子都過得艱難。

　福兒也是在尚食局庇護下過益的人。

　沒有尚食局，就沒有今日的王尚食、陳司膳，沒有王尚食和陳司膳，就沒有今日的福兒。也許當年可能被分到別，也可能因為刺頭，早就被杖斃拖出了宮，哪有今時今日的逍遙自在，天謀劃著出宮后如何如何。

　這一切都是相輔相的，尚食局和王尚食庇護了下面這麼多人，在上面需要用到們時，們也該給出回報。

　“我倒不是怨您，可您總該提前跟我說一聲，免得別人都知道了，反倒我最后知道，了笑話。”福兒低聲嚷道。

　陳司膳見這麼說，知曉是接現實了。

　“此事沒定下時，誰都不敢說能，尤其何尚宮一直盯著胡尚宮這邊的靜，王尚食專門代過不準對外。”

　福兒還有些不甘愿：“就真不能換人了？”

　陳司膳搖了搖頭，也沒打算瞞。

　“王尚食會挑中你，是有考量的，未嘗沒有想栽培你的意思。”

　尚宮六局為何能一直屹立宮廷不倒，至今都沒有被侍監的那些太監們取代？就是在于其特殊。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朝皇帝后宮在型之時，尚宮六局都會選擇高品級后妃作為依附。當然這些還遠遠不夠，所以像給各宮主子安排宮時，就是六局運作的好機會。

　也許在這放上幾個親近六局的人，現在還看不出好，但誰知道未來會是怎樣？六局和侍監都是這麼做，也談不上誰利用誰，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

　尤其這次是給太子安排司寢宮。

　太子是什麼人？是儲君，也是以后的皇帝，若能在他的后宮里幫扶起一個親近六局的人，對未來的六局將有大大的好。

　這也是胡尚宮為何會把名額給心腹王尚食，而王尚食又從心腹陳司膳這里挑人的主要原因。

　都是一環套一環的，怎可能改弦易張。

　福兒很清楚這些道理，此時終于死心了，有些無奈道：“我知道了，讓我想一想吧。”

　陳司膳站了起來。

　“我相信你能想通。其實讓我來看，留在宮里對你才是好出路。”

　.

　陳司膳出了這座小院，迎面走來一個頭戴鬏髻、穿領藍衫配白護領、下著棕馬面的中年子。

　正是劉司醞。

　尚食局下有四司，分別是司膳司、司醞司、司藥司、司饎司，其掌事者都為六品。

　“與說的如何？”劉司醞問道。

　“雖還是有些不愿，到底還是接了。”

　劉司醞松了口氣，又見陳司膳蹙著眉，不道：“既然已經接了，你還有什麼發愁的？”

　陳司膳邊走邊與道：“是個聰明的孩子，我記得剛進宮時，別的小宮都在哭鼻子，獨尋了我問宮什麼時候能出宮。別人都因練規矩太苦，夜里躲在被子里哭，獨睡的香。問為何如此，說若夜里睡不好，明兒起來練規矩沒神，只會挨更重的罰。”

　“清楚自己所想，明確自己的目標，便會一往無前勇而去，就像清楚出宮后若沒一技之長傍，一個子恐會過得艱難，便日日去纏磨那王廚，直到對方愿意教廚藝。是那種哪怕日子過得再艱難，都能將之過得有滋有味，不放棄不氣餒的人。”

　劉司醞哂然：“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樣的人本就適合留在宮里。”

　陳司膳向，嘆了口氣。

　“我總覺得有些愧疚，一直是想出宮的，如今卻因為尚食局因為我，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