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年一樣,是到了年底下才回家的,然后今年一到家,就聽說了一件事。
十來天前谷縣下了一場大雪,天寒地凍的路很。葉老太出門的時候不小心,腳下了一跤,直接仰八叉摔在地上,差點當場摔死過去,命大沒摔死,但這一摔完就直接臥床不起了。
蘇華榮小聲跟蘇瓷說:“真有臉呢,我去伺候,我才不去呢。去醫院看病拿藥,該給錢咱都給了。我年輕時候了那麼些罪,憑什麼伺候去?不是天把我和你爸掛在上罵嘛,說咱們一家忤逆不孝全是孬種。你大伯也放過話的,不要我們伺候養老,反正每年該給的糧食和錢,我們一分都沒給。家產全是你大伯拿的,現在到他和大伯母顯孝心的時候了。”
蘇瓷真不覺得葉老大和劉蘭花有什麼孝心,也完全不關心葉老太摔得到底有多重,是不是剩下一口氣就要死了,只隨口問了句:“現在是大伯母伺候?”
蘇華榮冷哼一聲:“伺候個屁,你大伯母每天就給端口熱飯,扶起來上個廁所。這才躺下來幾天啊,那屋里都臭了,人都進不去。反正我是進不去,聞那味就想吐。我跟你們也都這麼說,確實是你們,你們想去看看就去看看,不想去我也不管,八是活不了多久了。”
蘇瓷對葉老太除了厭惡就是厭惡。
想都不想道:“我不去,死不死跟我沒關系。”
有這時間,不如去看看趙世滿,看看安老師,或者去縣城看看秦老爺子。還有李秋玲放假回來也要聚一下啊,哪有那閑工夫去看葉老太躺在床上是一副什麼慘狀。
老人最后躺下不能了,沒有兒伺候大約是最慘的。腦子還沒有糊涂,人先不能了,于是清醒地看著自己被嫌棄,看著自己被待苛待且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才真是——天天不應,地地不靈。
養了一堆兒,倒頭來卻是這種收場,眼淚哭干嗓子罵啞都沒用。
其他的人蘇瓷不評價,只說葉老太,覺得就是活該。
這自食惡果,這終于遭報應了!
不是偏心老大嘛,不是一切家產都給老大嘛,不是只指老大養老送終嘛?
現在老大就是這樣報答的,用這樣的方式來給送終,都等到了。
聽莊子其他婦人說閑話,只說葉老太沒事就躺在床上喊罵,罵一家子全是孬種。現在活得豬狗不如生不如死,想一頭撞死都沒辦法。每每上疼厲害的時候,就使勁捶自己的。
慘嗎?確實沒有比這更慘的了。
可不是自己種的因,又哪來這樣的果?
蘇瓷沒有去看,葉安國和葉安軍還是去看了的,給買了點吃的。吃的東西放去樟木箱子上,連句心話都沒說,便就又出來了,后全是葉老太的罵聲。
所有孫輩里,只有葉安慧對葉老太還稍微心一些。
雖說和家里口頭決裂了,但親這樣了,還是得回來看的。
葉安慧是個記恩的丫頭,雖說后來家里對諸多偏心和不好,但還記得小時候,對好的,有好吃的會給和葉安明。
葉安慧每次去看葉老太,葉老太都會眼淚嘩嘩地往下淌,用干如樹皮的手一下一下地。
生前怎麼也沒想到,在人生最后的階段,還能到的一點溫暖,是孫給的。
對老二家確實全都是虧欠,但對老大家是掏心掏肺一輩子啊。
也沒為自己活過幾天,怎麼到頭來,會落得個這樣悲慘又不面的下場呢?
于是葉老太自從臥床以后,每一天都承著來自和心理的雙重打擊和刺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熬出來的,躺在床上睜著眼氣,將死不死的樣子,生生熬。
前后臥床整整三個月,嘗足了人間百味中的那個“苦”字,在一天傍晚晚霞如火的時候,如愿閉眼離開了人世,擺了日夜煎熬的痛苦。
很短的時間,葉老大家就置起了靈堂,拉滿了白布白花。
葉蘇紅去大隊部給蘇瓷打了個電話,跟說:“老太太去世了,回來吧。”
蘇瓷沒多說什麼,第二天就買票回來了。
對葉老太去世沒什麼覺,回來不過是個面而已,畢竟還是親孫。
喪事是在葉老大家辦的,蘇瓷回來披上孝布以后,就呆在葉老大家里。
眼下所有人之間都暫時休戰不吵不鬧了,因為老太太的喪事了最重要的事。
蘇瓷沒什麼事就披著孝布到瞎轉悠,葉老太年齡大,說起來是喜喪,所以喪事上沒什麼沉重的悲傷氛圍。同村的人在這里幫忙事,沒事還互相打鬧兩下,都是樂呵呵的。
原本蘇瓷以為蘇華榮應該也是很高興的,結果沒想到卻是一會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會這個樣子,蘇瓷便在坐下來休息的時候,問了一句:“怎麼了?”
蘇華榮往靈堂里看一眼,小聲跟蘇瓷說:“你走的時候,邊一個人都沒有。”
蘇瓷不大能完全聽出這話里頭的意思,只是看著蘇華榮。
蘇華榮輕輕吸口氣,繼續說:“這輩子怕是真造孽造多了,生前的三個月,本沒人好好伺候,是活罪過來的,聽說上疼厲害的時候,能一整夜不停。這臨了閉眼,邊還一個人都沒有。人這一輩子,養兒養的,說到底不就是為了養老送終麼?死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給送終,你想想臨走那一刻,是什麼樣的心?”
蘇瓷低眉凝神片刻,抬起頭往靈堂里看一眼。葉安慧正跪在靈堂里面燒紙,其他人所有人的哭都是裝出來的假哭,只有葉安慧一個人是在真哭。
片刻,蘇瓷起走進靈堂,在葉安慧旁邊站一會又蹲下。
葉安慧紅著眼睛,還在往火盆里扔黃紙,一邊燒一邊吸鼻子說:“養兒子養孫子,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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