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 店家門口紛紛掛上了燈籠。
年關將近,前幾日的雪還未徹底消,遠山暮雪白頭, 城中卻早已將雪掃了干凈,只是地面到底還是結了冰, 行人走得十分小心,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出行困難, 不店都門庭冷落了許多。
但總有一從來燈火通明,外看神低啞,掀開門簾, 再報上暗號, 便柳暗花明又一村,見識這世上永恒不變的熱鬧。
骰子聲與碗壁筒壁撞出高高低低的聲音,牌九推出稀里嘩啦的喧囂, 吆喝與罵齊飛,挽起的袖子與穿梭的擺共一, 燈火長明,不舍晝夜。
正是賭坊。
厚重的門簾起再落下, 高大魁梧的武師在墻邊列一排, 目如有實質般盯著場間一切異。
賭坊這地方, 太容易讓人紅了眼,臟了心,讓活生生的人變亡命的妖。
此間老板既然敢攬賭坊的活兒,自然也要有所防備,不能讓旁的客人掃了興, 傷了。
于是不斷有人被武師冷漠地用臟布塞住,一把拖出去扔在地上, 再順著冰溜踹一腳。
便見冰面人,鼻青臉腫塞布的人被冷風驚醒,面驚恐一路前,在路人店家的笑聲中一頭栽進前方的雪堆中,這才恍然今夕何年,自己方才做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丑。
個子微矮的年看著從自己腳邊過的人,忍不住了角,低聲音問側人:“你確定是這里?”
稍高的年打探了消息來時,是一副老子見識多廣什麼沒見過的樣子,這會兒真見了這場面,眼角也忍不住了:“是這里沒錯。”
微矮年略微遲疑道:“行吧……那來都來了……”
于是稍高年清了清嗓子,上前兩步掀開門簾,自有小廝上前,笑臉相迎:“兩位是來打尖,還是住店啊?”
嬉鬧怒罵聲一起從里將卷出來,與打尖住店毫無關系,偏偏小廝說得理直氣壯,末了眼神還在兩人上轉了一圈,完全是毫不掩飾的打量之意。
稍高年對這樣的打量本能不悅,卻也了下來,只了嗓音道:“不打尖不住店,不上山不下海,只想走一段路。”
小廝眼珠微轉:“喲,這倒是奇了,不知是何路?”
稍高年道:“花團錦簇的那條路。”
“原來是這條路,好說好說。”小廝再抬頭,已是換了副笑瞇瞇的樣子:“兩位這邊請――!”
稍高年回頭看了眼微矮年,等后者先邁步,這才跟了上去。
原來兩人,正是易容了男子模樣的虞兮枝與易醉。
兩人穿得低調普通,黑一片,沒有紋,沒有裝飾,虞兮枝扮男子,易醉了面容幾分俊,便是扔進人群里也應當普普通通,毫無痕跡。
小廝先賭坊,帶著兩人在人群中嫻穿梭,將罵搖骰之聲甩在后,期間虞兮枝還抬手,在面對此等目不暇接時探頭探腦的易醉頭上了一掌,這才將賭坊甩在了后。
小廝停在一堵墻前,敲敲打打,于是墻上有門開,出了賭坊后的一條路。
路黑,是一條狹長不知通往何方的甬道,這路與花團錦簇不沾邊,但口路邊也還是放了兩盆蔫了吧唧的野花,仿佛在敷衍地意思一下。
虞兮枝與易醉對視一眼,小廝在旁邊笑意盎然:“便是這條花路了,兩位請。”
虞兮枝默念“來都來了”四字心經,抬步。
所謂“花路”,當然不是什麼字面意思,虞兮枝與易醉如此這般大費周章,易了容改了口音,從昆吾山宗為起點,連四張傳送符跑到逐云城的此間賭坊,自然不是來賭的。
賭坊從來都只是明面生意,賭坊背后總有那麼一條道,這道通往的,便是淵沉大陸最神黑市的某一間分舵。
這世間有宗門,便有散修,而黑市便是散修換資源、報,亦或者殺人越貨拿靈石的地方。
當然,說是如此,不宗門大派見不得人的易也是扯著黑市這層遮布,在這里暗中進行。
此不問來源,不問去,一手錢一手貨,出了黑市,誰也不認識誰,誰也沒見過誰。
狹長甬道仄,卻足夠兩人并肩前行,虞兮枝到有審視的神識在兩人上一掃而過,這種黑市易看似自有規矩,井然有序,但這種井然背后,自然是要有大修士在此坐鎮震懾,而此時這道神識,是提醒,也是明面底。
甬道另一頭,自是另一番模樣。
與想象中的自由市場與吆喝賣不同,這里竟是一間間黑門簾的房子,看不到里靜,甚至毫不,門簾拉上則為有人,門簾大開,可見房間里簡簡單單,一桌一人。
虞兮枝向著敞開的一間而去,與易醉才走進去,便覺有一道隔音符升騰而起,背后的黑簾子自然合攏。
桌后那人也并不是真的人,而是紙符人。紙符人乍看與真人無異,據說灌注了許多靈氣的紙符人甚至難辨真假,但此時此刻,虞兮枝面前這只顯然只有最基本的功能:指一指面前桌上白紙黑字的易需知,再將一側托盤拿起,只等來人將要易的東西抑或求購的需求放在盤子上。
易需知簡單暴,無非是買定離手,錢貨兩訖,出了這門,便只當這世間沒有這件事。
虞兮枝對著易醉點點頭,于是年抬手從芥子袋里掏出了一丹一符,放在了盤子上,又拎筆用左手歪歪扭扭寫了四個大字。
“量大管飽。”
虞兮枝掃了一眼,微微一愣:“這個表達用在這里,是不是不太對?”
易醉下筆時覺得自己這詞用得妙準,下筆后也覺得哪里不對,哪有賣丹時說管飽的?又不是辟谷丹,管什麼飽?那符也不是用來捕獵的,都怪這些日子,他在千崖峰過得過分安逸,吃吃吃,就知道吃。
易醉赧然撕掉這張紙,重新提筆,寫下“量大貨足”四個字,這才將紙條放在了紙符人手中托盤上,敲了兩下桌子。
紙符人持盤而去。
小黑屋重新陷了一片寂靜。
易醉東張西,卻也看不到外面,想說話又怕被聽到,只得了一靈氣,傳音:“二師姐,能有人買嗎?”
虞兮枝坐姿老神在在,一只手不不慢地扣著桌子,傳音回他:“總有傻子的吧?”
易醉:……
左右也無事,虞兮枝繼續道:“買賣東西的時候,不能把別人當傻子,卻也要把他們當傻子。該宰就宰,不能手,但當然,也不能太過分。要有演技,敵不,我不,只要你我演得夠好,就足夠唬住絕大多數的傻子。”
易醉心復雜:“……行吧,話說回來,那丹和符到底有沒有用?”
虞兮枝挑眉看他:“你在質疑我?”
易醉飄飄忽忽移開視線,心道這也不怪他。
這世上有千種丹,萬種符,這許多都在虞兮枝手上,想煉什麼不,偏偏搞了個一夢定丹和一睡符出來。
這兩樣東西還是一整套,在床頭符服丹,便有一定的幾率在夢中進修仙之人求之不得的定狀態,夢中定,夢中破境,夢中悟道,黃粱一夢后,再睜眼,發現夢既是真,妙哉妙哉。
但這里也說了,只是有一定的幾率。
易醉悄悄翻了個白眼,心道定有何難,想的時候走路也能,發呆也能,看書也能,干飯也能……二師姐做的飯真好吃。
……等等為什麼又說到吃了。
總之,買的人一定是白癡!
虞兮枝突然問道:“飯好吃嗎?”
易醉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虞兮枝恨鐵不鋼地看了這位師弟一眼,好脾氣地語重心長道:“阿醉啊,你知道我們千崖峰有多缺錢嗎?咱們小師叔雖然不窮,但也不能總是掏他的家底對不對?都是筑基的修士了,也要有點賺錢養家的意識了,你說是不是?”
頓了頓,看到易醉眼神發直,這才放了語氣:“咱們要是再沒點營收,別說你,連小橘咪咪都要斷糧了!還想繼續吃香的喝辣的,一會兒有人來詢價問效果,你就好好兒給我表演定!”
易醉心道若是你對效果十拿九穩,又何必要拎我來以試丹。
虞兮枝不急不慢扣著桌面,心道當初上千崖峰的時候,走得肆意瀟灑,誰知道去了才知道,千崖峰只有清泉一口,木屋幾間,除了劍冢浩浩無數劍氣,竟然是真正的千山鳥飛絕。
還記得自己當時與謝君知的對話。
“你……就住在這里?那你每天都在干什麼?”
謝君知看一眼:“修仙人自然每天在修仙,不然你在做什麼?”
虞兮枝想想自己早中晚三餐頓頓不放過的每一天,竟然無言以對。
好在那黃梨還沒引氣,吃飯便是剛需。
而他剛好出平凡農家,對開坑開荒一事竟是稔得很,每天磕著丹藥抵繚繞劍氣,一口一口丹,是在千崖峰墾出了幾畝農田,讓這里從一片荒蕪變得生機,也是在某日舉起鋤頭的時候,以農道,日出開,日落已是煉氣。
時間轉眼已是半年多,這期間什麼都好,就是莫名其妙不知為何,一個個原本辟谷的人都變了干飯人。總是花謝君知的用謝君知的,怪不好意思的,好不容易搞了點新發明出來,總要出來抓些小白鼠實驗一番,順便給千崖峰搞點創收。
兩人傳音中,紙符人已經回來了,紙符人后還跟著個穿了黑市執事服、前掛著一個“劉”字的微胖修士。
劉執事看到顯然過分年輕的兩人,心中思緒微,面上卻不顯,只沖著兩人微微一禮:“兩位小真人的這丹這符倒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又說量大貨足,想來應當不太吝嗇一丹一符。定一事,玄之又玄,我等確實還從未見過能助人定之,難免疑。若是兩位……”
他話未說盡,客客氣氣,但無非就是一個意思。
不信。
這世上還從未有過能夠助人定的手段,便是從前的大宗師們,也只是傳道業解,以神識試探引導,怎可能有定丹?
要是真有這東西存在,這修仙界豈不是要大翻天?
西雅樓都沒有過這種丹丸,你們兩個小輩不知從哪搞來的丹丸,就來這里坑蒙拐騙,當黑市是什麼地方了?都沒長齊,就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劉姓執事一張白凈面皮笑意盎然,心中卻道,嘖,看這兩個小騙子如何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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