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走出顯殿的時候還在發怔。蕭皇后這次召覲見,原本說了要留膳的。瑟瑟知道,所謂的留膳,也如上一世一樣,是皇家對們幾個的觀察和相看。都已經打算好了,該怎麼不痕跡地“表現”,讓蕭皇后和陳括對失。
結果侍進來傳話,蕭皇后嗔了一句,就說有人在等,吩咐先前在宮門接的小侍依舊送出宮。
那個人是誰,瑟瑟心知肚明。蕭思睿在族中行九,蕭皇后與他一起長大,深厚,素來稱呼這個族弟為“九郎”。
可無緣無故的,蕭思睿把提早弄出去是想做什麼?
瑟瑟百思不得其解。可能夠不必在宮中與這些人虛與委蛇,自然是高興的。
轎行了一段路,忽然停下。瑟瑟正奇怪,就聽到外面傳來小侍恭敬的聲音:“見過六殿下。”隨即,有人問道:“轎子里的是誰?”
小侍答道:“是江西宣使燕大人家的公子。”
“燕家?沒聽說過。”那人的聲音吊兒郎當的,奇道,“進宮做什麼?”
小侍道:“皇后娘娘召見。”
那人明白過來,拖長了調子“哦”了一聲:“我知道了,是為了我那個好七弟。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能母后看中?”
瑟瑟腦門開始突突地疼。
這是撞到了六皇子陳持?這位最是混不吝。偏偏他的生母韋德妃是除了蕭皇后之外,宮中地位最高的娘娘。蕭皇后無子,先后所出太子已亡,天帝還留存世上的子中,倒是他份最為尊貴。
可惜這位對皇位毫無興趣,只吃喝玩樂,眠花宿柳,紈绔,還立志要娶個天下絕為妻。韋德妃卻一心要為他娶個家世高貴的淑。母子倆意見不合,僵持不下。鬧到現在,他的皇子妃人選還未定下,皇子府中姬妾倒先養了一大群。
這就不是個愿意講規矩,循禮法的,又素來和陳括不和。知道進宮的原因后,只怕這一關不好過。
很快,腳步聲向轎走近,一柄折扇從外探,“唰”的一聲,將轎簾挑了開來。
瑟瑟下意識地抬頭,恰和對方打了個照面。
來人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頭戴貂蟬冠,穿圓領絳紗袍,腰間圍一條寶閃閃的玉帶,容貌俊秀,打扮華貴。窺見瑟瑟的容貌,他愣了愣,俯下來,“喲”了一聲:“果然是個人兒。”
正是六皇子陳持。
隨著他俯湊近的作,懸掛在玉帶上的玉佩、玉劍、金獬豸在一起,叮當作響。
瑟瑟微微皺眉,向后避了避。
六皇子也不在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嘖嘖道:“母后也忒偏心了,七弟是兒子,我就不是了?如此人,怎麼就想著便宜六弟了?”
瑟瑟這下不腦門跳了,連心都在突突跳。深吸一口氣,只覺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哪怕時間線已完全打,有些事前世發生過的還是再次發生了。
前世,也是出宮時偶遇六皇子,不過那時的膝蓋沒有傷,并沒有坐轎,和六皇子一行撞個正著。六皇子見到的容貌,又知道了是陳括皇子妃的候選人,也是說了和如今同樣的一番話,隨即便開始手腳。
那會兒到底年紀小,沒經過什麼事,又又氣,卻拿對方毫無辦法。論份,他是君,是臣;論武力,他帶了好幾個服侍的侍,邊卻只有一個抱月。
萬般無奈之下,設法引開了他的注意力,撒就跑。后來,慌不擇路間撞上了被皇后召見的蕭思睿……
這一次,膝蓋有傷,被六皇子堵在了轎中,蕭思睿卻并沒有被蕭后召進宮,勢比上一次更糟。
瑟瑟煩惱起來,難道真要用那不得已的一招?
另一邊,六皇子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越看眼睛越亮,將折扇往前一探,就來挑的下頜:“小娘子,怎麼不答我的話?”
瑟瑟子被迫再往后讓,出一指,抵住折扇頭,須臾間已打定主意,對六皇子嫣然一笑:“六殿下。”
六皇子被這一笑,骨頭都了半邊:“原來人認得我。”
瑟瑟心道:就算我本來不知道,剛剛宮人都這麼你了,我又不是聾的,還會不知道?面上卻依舊盈盈含笑:“久聞六殿下之名,今日一見,果然風儀非凡。”
六皇子大悅:“小娘子倒是有眼。”毫沒有注意到,瑟瑟的目在他后焦急趕來的抱月面上微一停留,以目示意。
抱月會意,悄悄從懷中掏出一,藏于指間,作極快地出一劃一收。
瑟瑟心中跳,看著毫無所覺的六皇子,面上毫不,杏眼彎彎,笑意越發人。
六皇子看得呆了,扇子被抵住,他著人的纖纖玉指,不忍挪,索出另一只手,想要一那吹彈得破的小臉。
瑟瑟卻忽然“啊”的一聲,一下子抬手擋住了臉。
六皇子被嚇了一跳,正當奇怪,就聽后倒吸涼氣之聲不絕。隨后,他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下涼颼颼的。
這是……他子僵住,慢慢低下頭去,就見自己的松香汗巾子不知何時斷了兩截,整條下裳都掉了下去。
他腦中“嗡”的一下,頓時熱上涌,手忙腳地提起下裳,整個人都懵在那里。
怎麼會這樣?他在人面前的形象啊!
六皇子面紅耳赤,哪還有心思調戲人,低著頭匆匆要走,卻不防迎面撞到一人。他心煩躁,正要喝問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就聽到一道溫雅的聲音響起:“六哥這是怎麼了?”
他猛地抬頭看去,就見陳括帶著一個小侍,站在他對面,關切地看著他。他撞到的人正是在前引路的小侍。
他的手還在提著下裳,臉頓時漲了豬肝。
怎麼偏偏被陳括撞到了他出丑?
要說六皇子生平最討厭的人是誰,陳括排第二,就無人敢排第一。被別人看到猶可,被陳括看到這一幕,他簡直恨不得找一個地鉆下去。
說起來他和陳括的恩怨由來已久。兩人年齡相近,排行挨,時倒也有過和睦相之時,可從兩人一起讀書起,便漸行漸遠。
六皇子打小就子跳,缺乏耐心,陳括卻是自老,穎悟過人,兩人一同開蒙,一同學,學得卻是天差地別。
同樣寫字,六皇子還在努力擺爬字的影,陳括已經頗得幾分筋骨;同樣背書,六皇子還在和“人之初,本善”戰,陳括《論語》都背完了半部;之后的詩詞歌賦、君子六藝……更是一路被對方碾。
六皇子日常聽到的就是韋德妃的數落:“你怎麼如此愚鈍,看看你弟弟……”天帝也難免對更聰慧的兒子偏幾分。饒是他心再大,天天被人得死死的,也不由心里不平衡,日積月累,怨氣不免越來越深。
更休提平時為人世,陳括妥帖周到,君子之風,飽贊譽;他卻是出了名的任妄為,惹人詬病。
他唯一比陳括強的,就是份。他的母親是后宮中僅次于皇后的德妃,陳括的生母卻只不過是一個早逝的人。卻不想,陳括竟因禍得福,被蕭皇后看中,很有可能會被蕭皇后記名下,甚至有那至尊之位。
六皇子對那個位置沒想法,但架不住韋德妃有啊。于是時常常聽到的數落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你這爛泥扶不上墻的,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
結果就是,他對陳括更討厭了。
可現在,偏偏被這個自己最討厭的人看到了自己出丑!六皇子只覺渾逆流,抓住下裳的雙手都在發抖了。
陳括似乎發現了他的尷尬,地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溫言吩咐自己帶來的小侍道:“把你的汗巾子借六殿下一用。”
那小侍應了一聲,連忙背過去解汗巾子。
六皇子仿佛被什麼蟄了一下,一下子就跳起來道:“誰要你的汗巾子?”一激,手就松了,下裳往下去,嚇得他連忙又提溜住,一腳踹向自己帶來的人,火大地道,“怎麼就不能放機靈些?”居然還要死對頭幫他想法子。
他的侍總算反應了過來,連忙了一條小侍的汗巾子,戰戰兢兢地跪下,幫他重新扎好下裳。
六皇子面如鍋底,四周的宮人低垂著頭,全都大氣都不敢出,就怕他一個不高興就遷怒于自己。
六皇子氣沒出,目無意識落到地上斷裂的汗巾子上,心中頓時生出一抹惱恨:都怪這個破玩意兒,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斷開?
他的目忽地凝住,仔細看去,瞳孔驟然一:汗巾子斷兩半,斷口整整齊齊,分明是被利刃割斷!
怎麼可能?
六皇子不敢置信地撿起汗巾子仔細看,越看越覺骨悚然:宮中戒備森嚴,除了廷侍衛,出者皆不能攜帶利刃,怎麼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斷口?幸虧割的是汗巾子,要是割的別的地方……
最要命的是,他剛剛一點覺都沒有啊!
到底是誰干的?
他狐疑地看向抱月,又覺得斷不可能,不過是個弱的小子,沒有利刃,怎麼可能做到?
難道是他胡作非為,鬼神在警告他?
六皇子心頭一抖,自己把自己嚇到了。
陳括見他臉如開了染坊般,一會兒青,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關心地問道:“六哥現在可還好?”
好,好個屁!六皇子心里發虛,卻不愿在陳括面前怯,揚起下道:“好,我有什麼不好的?好得很!”
陳括放下心來,見他依舊站著不,奇怪道:“六哥還有事?”
有事,當然有事,老子在這里為的就是調戲你的未婚妻候選人,給你添堵!六皇子心道。
然而他先是丟了一個大丑,再又發現其中的詭異之,又覺丟臉,又是心虛,心神不寧之際,哪還有心思再調辱對手?強撐著揚起下哼了聲:“關你何事?”
陳括不以為忤,依舊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呸,假惺惺!他氣上涌,連掉在地上的折扇都不要了,拂袖就走。
陳括目送他的背影離去,這才轉向瑟瑟,歉意地道:“抱歉,都是括之故,連累了燕小娘子。”
瑟瑟強忍住心中緒波,在轎中向他行禮:“和殿下有什麼關系?”
陳括苦笑,卻也沒多和解釋,只道:“剛剛小娘子委實機智……”
瑟瑟便知他剛剛多半是看到了。陳括向來是個心細如發的人,不像六皇子是個草包,不會深究。
六皇子知道宮中無法帶利刃,因此想不通割斷他汗巾子的是什麼,疑神疑鬼。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一枚將邊緣磨得鋒利的鐵錢。
經歷過前世,瑟瑟這次進宮,自然不可能什麼都不準備,鐵錢便是其中之一,放在荷包中,無人會留意。六皇子的汗巾子又是以上好的薄綢所制,以抱月的手,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到割斷它而不被發現。
可瞞過了六皇子卻沒能瞞過陳括。
這原是萬不得已之計,瑟瑟不想談這件事,垂眸,打斷他的話:“七殿下過來,不知有何事吩咐?”
陳括深深看了一眼,果然沒有再提剛剛的事,只道:“我聽說小娘子膝蓋有傷,恰好我那里有一瓶上好的造傷藥,給小娘子送來。就當為十二弟賠罪。”
瑟瑟愕然,正要推拒,陳括補充一句道:“我已稟過母后。”說罷,示意跟在后的侍將一個白瓷瓶送上。
瑟瑟心中暗罵他狡猾。他要直接說是他送的,自然可以用不敢接十二皇子的賠罪,更不敢私相授為借口,義正辭嚴地拒絕,可他偏偏還加了一句稟告過蕭皇后。要拒絕,便了拒絕蕭皇后的恩典,不識抬舉了。
他是存心讓自己沒法拒絕!
現在想來,從前也是如此,陳括看似事事順著,可他想要做的事,哪怕不愿意,從來都能做。
這會兒,心中再不愿,也只得笑盈盈地謝過他,接過了白瓷瓶。
陳括出笑容:“燕小娘子此次來去匆匆,等傷好了再來,括尋人陪小娘子好好逛逛園。”
瑟瑟回以微笑:“多謝七殿下。”不過不用了,前世逛花園已經逛得快吐了。如果可以,這個宮是再也不想來了。
陳括注視著,似乎還想說什麼。
瑟瑟心中不耐,正要向他告辭,忽覺不對,抬頭向一個方向看去。
宮墻綠柳下,蕭思睿紫皂靴,卓然而立,俊的面容上神沉沉,看向這邊,也不知已經看了他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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