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還有一個來月就到了年關, 大雍周邊的附屬小國開始陸陸續續地到達長安,將當年的貢品送到皇城中。
每年的這會兒,都是鳴鸞宮最為風的時候。
源源不斷的貢品送到宮里來,皇上必要分給各宮, 其中, 就數淑妃這里的恩寵最盛、賞賜最多了。隔三差五, 就有圣旨領著源源不斷的賞賜來, 奇珍異寶, 都是大雍見不到的東西。
淑妃進宮十年,見慣了好東西,早就習以為常了。賞賜送來, 便隨便挑挑揀揀, 將那些自己用不著的,全隨手賞給了幾個孩子。
而別的宮里,就沒這般好景了。
宜婕妤所住的迎粹宮這兩年也稱得上一句熱鬧。
宜婕妤打宮以來,也就是在生四皇子這件事上風了一把,之后幾年,也一直不溫不火。
不過如今,許家已然從沒落世家,一躍了朝堂新寵, 宜婕妤的父親也位列三公, 了右相。再加上這些年, 皇上愈發喜歡那溫如水、不爭不搶的子,現在除了淑妃, 也就是最得圣寵了。
這日明,萬里無云,是個冬日里難得的好天氣。幾個太監領了皇上的賞賜, 將箱奩抬到了迎粹宮里。
宜婕妤的大宮桃枝按著太監送來的單子清點完畢、讓人抬著了庫后,便拿著單子到正殿里去復命了。
迎粹宮正殿茶香裊裊,宜婕妤正同四皇子二人坐在窗下煮茶。窗邊放著架古琴,以梧桐和梓木制琴,乃圣上所賜的九霄環佩。
桃枝進來見了禮,卻見宜婕妤一心烹茶,眼都未抬,手下行云流水,只淡淡問道:“送來了?”
桃枝點頭應是:“回娘娘話,都已庫了。”
薛允泓抬眼問道:“父皇此番都賞了些什麼?”
桃枝聽得他這樣問,面上頓時出了憤憤不平的神:“天竺送來的珊瑚寶樹,并那尊整只象牙雕的觀音,全都送到淑妃娘娘那里了!便是那千年母樹產的普洱茶,總共也沒送來幾斤,圣上除了自己留下的,都送給淑妃去了!咱們宮中,也不過得了些珠寶金,沒什麼稀奇的。”
聽到這話,宜婕妤手上的作頓了頓。
說著,桃枝又多抱怨了幾句:“鳴鸞宮那位,懂什麼茶?送去了不全糟蹋了!”
“桃枝,慎言。”宜婕妤淡淡開口,手下繼續烹起茶來。“平日里教你的,都忘了?這般沉不住氣,日后若在陛下面前失儀,可如何是好?”
桃枝只好住了口,但面上憤懣的神怎麼也藏不住。
自打宜婕妤得寵,這宮里的奴才,哪個不是暗暗和鳴鸞宮那位比較?可娘娘偏生是個不爭不搶的子,教人怎麼不著急呢!
“先退下吧。”宜婕妤慢條斯理地將茶倒了出來,說道。
桃枝行禮退下。
“母妃。”待殿中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薛允泓便出了焦急的神,說道。“您就半點不生氣?如今淑妃同您差在哪兒?不過就是些許位份罷了!娘家窩囊,宮里又有個煞星,憑什麼還在母妃頭上呢!”
宜婕妤抬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將其中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薛允泓立時便懂了的意思。
急的時候,喝杯茶再說話,是宜婕妤打小教給他的規矩。
他緩緩將那杯熱茶送到口邊,頓時滿口清香,余韻悠長。待他喝了一半,才將茶放回桌上,再開口,緒已然平復了大半。
“……可是母妃,您這般籌謀布局,至今也未見什麼效啊。”他說道。
“怎麼沒有?”宜婕妤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本宮雖位份平平,可這些年,皇上可曾虧待過許家?如今二皇子都快十八了,皇上可許過他一半職?倒是你,皇上已經私下問了本宮好些次,要在六部給你找個差事了。”宜婕妤說道。
薛允泓眼中立馬泛起了亮:“父皇真這麼說?”
宜婕妤點了點頭。
“什麼位份賞賜,都是虛的。”看向窗外。院中種了許多白梅,到了冬日,乍一看和白雪融為一,但暗香自來,雅致得很。
“宮中的人,哪個不是皇上的玩?位高權重、堆金積玉,也不過是看皇上高不高興。與其抓住那些,還不如抓住皇上的心來得實在。”宜婕妤淡淡一笑,說道。
“母妃說得是。”薛允泓道。“可是,鳴鸞宮那個……總不能讓一直這般得意下去。”
宜婕妤淡淡笑了笑。
自然不能。家中早已遞信進來,說君家近來有所異,需得忌憚。
前朝如今風起云涌,各派的局勢,眼看著又要變了。
許家作為世家大族,也算基深厚,近年來有不員歸順在許家黨下,如今皆是四皇子的倚仗。可皇后背后的江家,卻又有不門生弟子。寒門弟子朝,最喜歡靠著什麼師徒、同鄉等拉幫結派。與江家好的多為寒門出的員,年歲久了,也自一黨。
這些讀書人雖不手皇儲之事,卻也要搶他們手中的權力,還尤搞些變法斗爭,非要同世家大族們對著干。故而他們兩派纏斗了多年,向來水火不容。
到了這兩年,江家許家兩派也算勢均力敵,而君家,一直游離在黨派之外。不過君家的永寧公位低微,也沒什麼作為,故而許家從沒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今年,許是兩派鬧得兇了些,惹了皇上猜忌,他竟直接將空缺的國子監祭酒一職給了永寧公,還要派他去江南掌科舉一事。
那是多大的權力!國子監祭酒雖不過從四品,掌管的卻是大雍最高學府,頂尖人才莫不是從那里出來的;而江南乃科考重地,日后這一屆的江南舉子,可都算得上是永寧公的門生了。
只要永寧公想,這些人,都會為他的助力。而這些人,向來是江家一派的。
因此,許家自然將永寧公也劃進了江家的陣營。
這樣一來,君家得了勢,原本的平衡就打破了。宜婕妤知道,父兄在前朝定然會有所作,這些不用擔心。要做的,就是在后宮中給君家找些麻煩,好教皇上對君家人心生厭倦,再將緒帶到前朝去。
跟了皇上這麼多年,這個男人的脾,早就拿清楚了。
“后宮婦人間的事,不必你來心。”宜婕妤看向他,說道。“你為你父皇的孩子,如今幾個皇子里,就數你爭氣。你要做的,是在你父皇跟前得臉,替他分憂,旁的雜事,都有母妃和你外祖家呢。”
薛允泓聞言,鄭重點頭道:“兒臣知道了,母妃放心,兒臣定不會辜負母妃和外祖期。”
宜婕妤這才出了個笑容,執起茶壺,將薛允泓的茶杯添滿了。
“這母樹普洱啊,送到哪里不要。若用不對煮茶的法子,再好的茶,都會毀在手上。”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母子二人皆是一笑。
——
淑妃聞著殿彌漫開來的茶香,眉頭皺得死。
“這麼苦的東西,煮來做什麼?”靠在燒著地龍的榻上,正搖著扇子,恨不得將飄到鼻端的茶香都扇遠些。
坐在小火爐前煎茶的,正是君懷瑯。聽得淑妃抱怨,他笑著道:“皇上最喜歡普洱,都能分給姑母這麼多呢。姑母不煎來喝,豈不是拂了皇上好意?”
這些日子,淑妃送到君懷瑯那兒的東西,多得幾乎要堆不下了,就連這普洱茶,都是他從淑妃賞賜給他的大堆件中翻出來的。
他頗為無奈,把送來的件規整了一番,除去送給君令歡的玩意兒,又全都放回了淑妃的倉庫里。
畢竟他等到開春就走,這麼多宮里的貴重品,他帶回家去沒什麼用,倒是放在淑妃這里,無論拿出來擺設還是賞賜他人,都用得上。
鄭廣德還特意跟他說,這茶葉,是云南送來的普洱,乃千年母樹所產,一年攏共也就能制出十來斤,珍貴異常。
君懷瑯便索趁著淑妃召他去正殿閑聊時,將茶葉帶了去,煎給淑妃喝。
可淑妃卻分毫不領,哼了一聲,道:“陛下若要喝,自己留著喝罷了,何苦非送來毒害我?”
這樣的恩寵,想必旁人想求,也是求不來的。君懷瑯不由得無奈笑笑,一邊煎茶,一邊道:“所以啊,姑母不如學來,等下次陛下來鳴鸞宮,您就能煎給他喝了。”
淑妃頓時教他嚇住了:“讓本宮在這小爐子前頭一坐就是大半個時辰?本宮做不來,你可莫要害我。”
君懷瑯笑起來:“方才我教的時候,姑母可是都會了的。如今學了卻不用,豈不是浪費?”
說著,他將煮好的茶從小爐上提下來,慢慢倒了一杯。
“這茶并沒有您想得那麼苦。”君懷瑯說著,將那杯茶端到了淑妃面前。白玉制的茶杯,里頭盛著清冽的茶湯,聞起來倒是有悠遠的甜味。“方才煮之前,已經沖了好些遍了,姑母嘗嘗?”
茶端到面前,淑妃勉強接了過去。
君懷瑯前世便尤擅烹茶,如今也對自己煮茶的本事心有竹。就見淑妃皺著眉喝了一口,半晌后眉心果然舒展開來,別別扭扭地開口道:“確實還不錯。”
口清冽,回甘悠遠,的確好喝的。
君懷瑯展笑起來,說道:“那姑母要不要學?我再給您演示一遍。”
淑妃慢悠悠抬了抬下,勉強說道:“去煮吧。”
君懷瑯點頭,慢條斯理地坐回了茶桌前。
隔著半敞的花窗,他看見西側殿門口,點翠正站在那兒,跟進寶說些什麼。
從點翠一開始的作為,他就約看出,這人多半是后宮中的妃嬪買通的,就為了借薛晏,將鳴鸞宮鬧得飛狗跳。如今快到了年關,又要在薛晏的房中手,多半是要趁皇上來,演一出大戲給皇上看。
那麼,清平帝定要在場,這戲才能開演的。
既如此,如今閑來無事,不如教淑妃煮壺好茶給清平帝,讓他好好兒喝著茶,看完這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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