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國舅又集了一本宛如追星手冊的前線采訪稿, 謝瑛也領著人畫了厚厚一摞關外地圖, 準備離開陜西,再往寧夏鎮去。然而就在他們臨行時, 京里運送新軍械的隊伍赫然開至陜西, 送來了兩架大弗朗機炮、五架中等炮和十架小炮, 以及百余條最新的西班牙火繩槍。
最大的長徑炮則先送去了榆林,只有等仿制出來才能再分給別邊鎮。
兩位國舅頓時就不肯走了。
這樣大戰的機會, 自從永樂靖北之后就再得不到了, 他們當其會,難道還能走嗎?雖說姐姐和父親想他們回去, 可家里還有老師頂著不是?崔先生是朝廷儲相, 肯定能諒他們舍報效天子的心!
他們怕自己做弟子的話不夠有份量, 雙雙去求了先生的好友兼鄰謝同知。
謝瑛一見二人扭扭昵昵、言又止的模樣,便知道他們的什麼心思,索不等他們憋出話來,主說道:“我正要上書請求留在陜西觀戰, 隨隊繪制地圖, 還要給家里和崔學士也寫封信報平安, 兩位國舅可也要寫信回去麼?”
要要要!
兩位國舅眼前一亮,頓時想出了應付家里和宮里的話——謝同知說得對,他們又不是來參戰的,而是在后方觀戰,采訪英雄的,這不正該留下來麼!
他們忙按著這個思路給家里寫信, 保證不去廝殺,頂多就是(前線實地)采訪一下,槍炮,就滿足了。謝瑛也答應了幫他們寫信給老師解釋,而后親自致書回京,告訴崔燮自己打算留在戰場。
他清楚崔燮這些年一步步著自己是為著什麼,也想幫他做些事,改變那個只存在在崔燮記憶里的將來。只是他份不足,朝廷大事多不上手,唯一能為他做的,便是留在這里,看著他的布置初見效。
或者更進一步,也在這戰場上盡自己的一份力。
謝瑛的信隨著地圖一并通過急遞鋪寄回了京師。崔燮打開信看了一回,心口微酸,角卻慢慢翹了起來。
他是盼著謝瑛趕快回京,可他也知道這場大戰多麼重要。若非他是翰林院的人,不能出京,皇上也不肯他轉到其他部院去,他也真想跟著謝瑛一起上戰場,看著將士們收復疆土,再打到黃河以北,打過天山,平關外……
可他雖不能去,卻有謝瑛替他看著,也就相當于他去了。
崔燮用力笑了笑,將謝瑛送來的地圖與他前世的地圖拼在一起,號稱是結合前朝、本朝輿圖繪制的,進獻給天子。
這圖是接著謝瑛之前送來的宣府、大同、山西地圖畫出來的,比例相同,若將前面的地圖都拼在一起,是可以連一幅的。從這幅圖上便可清清楚楚看到黃河北方幾字型的突起,和南方九邊重鎮間連綿的長城。
他還親自畫了一幅小圖,不勞軍部畫,保持了最準確的比例。
為了人不起疑心,他還曾去中庫看了許多輿圖集,記下了幾本含有黃河的,以應對天子與兵部詢問。幸而天子并不問這些,只嘆這圖畫得細致可用,大軍可依此分出幾路偏師沿河搜索,將達賊殘部牢牢封死在黃河南岸。
他已是不是第一次獻這地圖。前幾次天子都是賜下金銀料,而這回卻說了一句:“先生與謝同知所獻的地圖,若能運用于戰陣之間,一舉振軍威、逐套虜,則不可再以尋常之相酬。今日且賜金,待大戰勝后,再論升遷。”
崔燮深施一禮,答道:“臣不過是將謝同知送來的地圖略作整理,何敢邀功。若是陛下垂恩,臣只求能親自到山陜延慶等府,看著國朝將收復河套。”
這個自然不行。
他是天子與東宮的講,正業是進將經史子籍,教導這對天下最尊貴的父子,不能輕易出京。弘治天子也不舍得把他往外支,只想讓他和李東一樣,先兼太常卿,再兼禮部侍郎、禮部或吏部尚書,熬到年紀就好閣了。
崔燮也知道自己不能去,提這個條件只是給天子劃個心理底線,然后才說出了真正的要求:“臣自知不能去邊關,卻希能時時看到最新最細的戰報。兩位國舅此時正在陜西鎮巡游,可否留他們在關,傳遞前方戰報?”
這個麼……皇后怕是要擔心的。
天子夾在妻寵臣之間,也是左右為難。
可崔燮這個佞臣不肯為君分憂,反而故意危言悚聽,說謝同知寄信來說,兩位國舅有意在回京途中避開他的監控,跑到關外參戰。與其如此,不如把他們安頓在后方,有大軍護著,這兩人不至于鬧出事來。
天子無奈地嘆息,回宮后便對皇后說了兩個小舅子的向。張皇后那里也已接到了母親金夫人從宮外送來的信,聽說兩個弟弟撒潑打滾兒地不肯回來,也惶急不已,只得求皇上想法子。
弘治嘆道:“國舅們在外頭自在慣了,你便是強他們回來,也難保他們來個‘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是不肯回來。則索還是多派些人保護他們吧。”
幸好謝同知就在二位國舅邊。他不僅允文允武,又是自小教導國舅武藝的,也有些師徒之誼,總能制得住他們。
天子又下詔撥了些錦衛到北方。明面上是隨謝同知查探關外地勢,實際上則是保護兩位國舅。
小太子從母后宮中聽得此事,長吁短嘆了好一陣子,講筵之后特特把崔燮留下來,問他為何國舅能明正大地去打仗,他這位太子就不能呢?
因為太子這份,就不是能打仗的份。
皇帝若是已立了太子,由太子監國,還能親自領兵打仗,但太子本人,不到亡國時是絕無可能離開京城的。
可太子正于中二的年紀,又繼承了張家的熊子,什麼事并不是說了就聽的。崔燮索也不跟他講理,只問:“殿下去邊關,是作統帥耶,作將軍耶?”
太子熱沸騰,拍著桌子說:“孤自然當總帥三軍!”
崔燮含笑應道:“臣教導殿下多年,深知殿下一片憂國憂民之心,怎敢貿然阻攔?只是殿下年紀尚,又不曾學過兵法,陛下與諸位閣臣、邊軍將士未必放心。臣愿幫殿下寫一份奏疏,呈至前,世人都知道殿下不有領兵之心,亦有領兵之能。”
咦!還是崔先生好!
崔燮說到“年”二字時,太子差點以為他也和別人一樣要找借口阻攔自己,卻不料這位先生是真的站在他這一邊,要幫他實現理想啊!
太子激的直想拜他為軍師,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出關統兵。
崔軍師雖然沒正式上任,卻兢兢業業地給太子畫了幅有草原、有河、有沙漠、有長城的簡易地圖來,指著圖說:“殿下在何布兵,布置多兵馬?是從陜西鎮出兵還是延綏鎮出兵?此地戍邊將領計有三邊總制楊一清、左都督劉寧、游擊將軍趙鉉、陜西行都司都指揮宋英……”
這世界上沒有即時戰略游戲,中二年的戰爭無法滿足,崔燮就親自陪他玩一盤,讓小太子會一把紙上談兵的樂趣。
驗一把被高玩的樂趣。
他邊說邊畫,按著現實中套虜與明軍的戰斗力對比,給太子定下了勝負規則。由太子選將領出戰,他則作為小王子、火篩等套虜一方陪練。除了正面戰斗,太子還要顧慮后勤限制和朝臣勸諫,想要暴兵也得看戶部供不供得起糧草。
太子面對游戲設計者的碾,簡直玩兒得了無生趣,最后不得不投下紙片,垂死掙扎地說:“那孤當將軍,上陣殺敵,行不行?”
那也行,照國舅們的老規矩,打贏了講就能去殺敵,如何?
崔燮提出了個極簡單的法子太子。可惜朱厚照今年才十二歲,打個普通講都還未必能打得過呢,何況是練八尺長槍起家的崔學士?
文武都不如人,還統什麼兵呢。
小太子老老實實地窩回去研讀兵書,練習武藝了。天子聽說此事,只笑了笑,人賜了一桌膳給崔燮。
崔燮聽說太子在宮里學兵法,也松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朱厚照將來會不會長大將軍朱壽,但至如今的太子已經不是史上荒胡鬧的武宗,而是個有頭腦,不容易被太監武輕易勾搭走的人了。
哪怕他還是喜歡武,也有個最出名的謝鎮吊著他,不會他像歷史上那樣寵幸太監和江彬、錢寧等禍害的。
為了給太子找點事干,崔燮索堆了個不準確的邊關沙盤,給他做個策略桌游。
說是沙盤,他卻不敢往宮里弄危險的質玩,盤子是木質的,盤中的地面、高山都是用白蠟塑形染而,河水則是一層層加藍靛染,按深度不同分出深淺。邊墻都是用牛骨塊粘接的,又用研碎的小米代替細砂做沙丘,以魚膠粘合住。
而將兵則以牛骨雕方塊,染而。文用紅、武用藍,越是名臣名將的越深。士兵用的則更多,三大營與邊軍各分為不同,牌面上寫著什、百、千、萬之數代表人數。
不過這游戲之就不像他在宮里引導太子寫奏疏時那樣,可以直接寫上當朝重臣的名字,而是借用了三國名將的份,按著三國殺的牌面模式畫圖,戰法寫的卻是能帶哪一營兵,帶多兵員、擅長什麼城戰還是野戰,與達賊接戰時有什麼限制之類……
他做講師的不方便直接給太子送玩,便索高太監轉,深藏與名了。
高太監自然對他激有加,恨不能他一步做到首輔,從此他們外二相相互扶持,跟戲里唱的一樣,共保朝綱。
太子得著那份戰略游戲,也著實有了個消耗多余力的地方,自己一邊研究戰法,一邊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外掛。
普通營兵加上火繩槍不就了能克制達賊的槍兵麼?以后兵部多造槍就是,這里先用上!
弗朗機炮改雙手能持的小炮,馬軍不就能改以一敵三的炮軍了麼?以后兵部改制就是,先用上!
虎蹲炮用大車拉著走,到了該開炮的時候以石灰澆筑炮臺不就了麼?前軍、中軍都配上虎蹲炮!
……
太子為了在游戲里開掛,且是發明了不新兵種,消耗了大把時。待能在后宮太監與弟妹中殺得所向披靡之后,又把崔老師留下來,請他再與自己重戰一場。
他若能勝了崔先生,就能帶兵出關,對戰小王子了!
他滿心期待地留下崔燮,拿出沙盤和卡牌來要和老師推演一把。上回推演的規則不是由他來定,他才輸得這麼慘,如今什麼規矩都是他定的,牌也是他的,他肯定能贏!
他果然贏了這一把。
崔先生手里的旗主被他俘虜,小王子逃竄出套,拋下了數萬兵士。
太子笑地問:“先生,以孤如今的用兵之道,可能去打達賊了?”
崔燮也笑了笑:“小王子既敗,這數萬大軍便是俘虜,殿下可想過如何置他們?殺俘不祥,可這些戰俘又都做慣賊寇,力與刀法都勝過我軍,若不看好,一不留神又要作。
“而就算他們不做,真心歸附,套大片土地都了沙漠,沙地年年外擴,供不起他們游牧,也供不起我大明百姓耕種,殿下如何移民填套,徹底絕北虜套的后患?”
太子說了幾個每日農經上的治沙法,崔燮搖頭笑道:“臣編這書時,是以尋常百姓的份編寫的,只用來指點百姓們居沙漠外緣時該如何防沙。可殿下是東宮太子,又剛戰勝了韃靼小王子,須從大安排布置,怎能只看農經?”
太子自己往大想了想,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便無可如何地投了牌,繼續回去讀書了。他想不出來的地方,聽講筵時就裝作是自己關心民生,垂詢楊廷和等講。
楊廷和私下里便問崔燮:“必是和衷你又勸了太子什麼吧?前些日子太子沉醉兵事,我險些要上奏天子了,虧得如今太子又回心轉意,用心百姓生計了。”雖說還是關外百姓的生計,總也比帶兵打仗強。
崔燮笑道:“太子正是貪新鮮的年紀,如今關外又連連大勝,自然也了建功業之念。幸而有諸位大人教導著,不至一味好武,其實不干我什麼事。”
楊廷和搖頭輕笑:“你謙虛了,我雖不知宮中實,想也想得出是你勸了東宮。不過也難怪太子有領兵之心,你那幾本塞上英雄錄畫得也真好,看得我都想上陣了。你看我長得也有些像你那書中的楊一清楊總制,他能領兵,我說不定也能呢?”
不,畫得像你那是國舅們的濾鏡,若按著謝瑛信里描寫的畫,那形象就跟你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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