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長星兵臨城下時, 琴臺街的長公主府熄滅了所有的燈。
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在穹頂,院落里芭蕉錯落,在黑夜里愈發的蔥郁, 崇長公主著華服,在窗下佇立。
與兒子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十日前。
那一日,兒子過府,進門的第一件事, 就一腳踹翻了邊的大丫頭問弦。
怒不可遏, 質問他為何如此膽大妄為,罔顧親倫。
兒子那時以手撐著桌案,似乎口之傷還未曾好, 雙眸有抑著的怒火。
“母親究竟我不?”他將這句話艱難地問出口,在看到母親眼中一閃而過的猶疑之后,他像是喪失了心氣,語音平靜而涼薄。
“母親若我,即便不能做到屋及烏,也應該給予兒子所, 最起碼的尊重。您的邊人,先是妄圖打殺青陸, 這些時日,又縱著這丫頭在外大肆宣揚,青陸以兒從軍一事,各種污穢之言加之。”
“母親, 兒子現在看不清楚,究竟您是自視過高,還是妄圖控制兒子。”
長公主心里痛的厲害。
自己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兒子, 為何要與針鋒相對,就是不聽的呢?
上一回,兒子將與吳王的易全盤揭,心驚跳了許多天,其后便著手慢慢地遠離吳王,已經盡力地在改了,為何兒子還要為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賤人,與做對?
還未待出言,辛長星已然出言,問向。
“您最在意的是什麼?”
長公主默然開口,有種不確定的猶疑,“我最在意的是你!我唯一的兒子!母親盼著你能榮耀一生,站在權利的頂峰。”
說完這些,長公主茫然地住了兒子,果見他的眼眸里有譏嘲和不屑呼之出。
“兒子不過弱冠,已然位極人臣,封一品,還要站到哪里去?母親想要的,不過是要將兒子牢牢地控制在掌心,為你弄權的籌碼。”
“您最在意的,不是我,而是你大庸長公主的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您的眼睛生在頭頂,從未將萬萬黎民放在眼里,你視他們為牲畜,是隨意可欺辱的賤民。”
“兒子慶幸是在祖母的膝下長大,沒有承繼您的思想和意志,即便如此,兒子上仍有您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秉。”
“兒子以為,前次與您的訣別可以使您有所,萬沒想到,您仍然變本加厲。”
“從今日起,您最在意的份地位、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和偏見,我將一一奪去,希屆時的您,可以青燈古佛、潛心修行,明心明德。”
那一日,并不明白兒子所說之意,如何奪去的份地位?有著與生俱來的愚笨和沖,仍沉浸在兒子背叛的怒氣之中,無暇分心去想旁的。
可當才將從睡夢中驚醒時,聽到了辛長星兵臨城下的消息,恍然大悟。
的兒子要造反,要站在權利的頂峰。
若果真如此,便為這新皇朝的皇太后……
可的大庸怎麼辦?的母后又該當如何自?大庸是的娘家啊,兒子造反,該如何自?
有些慌,有些不安,直到府門大開,上百的軍蜂擁而,領頭的將尉命人擒住了,雙手疊,保持著公主的驕傲,淡然而問:“是陛下你們來拿我?”
那將尉年歲輕輕,面無表,“不,是親衛軍步軍司指揮使,甘霖。”
長公主的面大變,倏忽蒼白,抖著問他,“為何是他?”
將尉命人將長公主帶下,冷然道:“陛下殯天,步帥接管中。您放心,步帥同大將軍乃是發小,不會苛待您。”
陛下殯天?
長公主的子不可抑制地抖起來,扶住了邊人的手臂,不敢相信方才自己聽到的話,喃喃地問,“東宮呢?吳王呢,總要有個人來主持政事才是……”
那將尉冷眼看了這位長公主一眼。
為大庸的公主,此時的實在份尷尬,不過兒子在外頭攻城造反,還在想著誰來主持朝政。
“殿下應當是盼著吳王攝政吧?”將尉似笑非笑,語帶譏嘲,旋即再也不看這位長公主的面,手一揮,命人將押出長公主府邸。
亥時二刻,快子時了。
國公府正廳中燈火通明,世子甘霖邊的長隨安順跑的飛快,一溜煙滾進了前廳,跪在了老公爺的前,平穩了氣息道:“世子爺有口信來。”
旋即附在老公爺的耳畔,將口信轉述。
甘老公爺對外面的局勢了然于心,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神安穩,頂著一家人的眼神,聽完了口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甘霖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老公爺這話一出,眾人哪里還能不明白,定國公甘瓊看了南夫人一眼,見神自若,似乎沒有一點兒震驚。
“這小子瞞天過海的,做了辛長星的應。”甘瓊眉頭蹙,肚腸里頭打了一千個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還有岳丈大人,竟然一個月前,從滇南繞道阿壩、武威、榆林等地,在延慶同辛長星會合……這小子早有預謀啊,只不過是怎麼同岳丈搭上了線呢?岳丈平時都不怎麼搭理我,年年送過去的節禮,岳丈都嫌東嫌西,怎麼就偏偏和這小子謀起事,也不帶上我……”
說到后來,甘瓊已然是有些吃味,南夫人聽著丈夫在一旁喃喃,心里卻很閑適,甚至研究起了昨兒才染的指甲。
“我父王原是一方雄霸,離朝廷十萬八千里,偏偏苛捐雜稅一腦往我們那兒扔,那哪兒得了?索反了!好在我兒在中做了應,要不然那狗玩意兒一定會法辦了我!”
甘老公爺一拍桌案,吹胡子瞪眼,“他敢!”
南夫人被這一拍給嚇了一跳,嗔道:“甘霈,趕給你祖父順順氣,胡子都呲起來了。”
甘老夫人擔心地同大家不同,憂慮地看著自家兒媳,“這辛長星好好的,怎麼反了?他娘親可是長公主,說起來這江山也是他外祖家……”
甘老公爺淡淡地看了老妻一眼,心下的震撼不亞于,他緩緩地站起,向著廊下而去。
青的天幕上,星云低垂,帝京的街巷重重疊疊,籠罩在巨大的星云之下。
“長星競天,除舊布新。大庸氣數已盡,還是遵天命吧。”
他揚手,命人將他的戰甲拿過來,“天子殯天,中已由甘霖接管,除非西郊大營能火速進城,否則東宮無法同三萬軍相抗。至于守城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李東巍,這小子當年和辛長星一同在我麾下,兩個半大的小子好的穿一條子,這城門守不住。”
他負起手來,面容肅穆,“我甘家也曾是帝王脈,造過反起過事,七年前無辜卷權爭,害了我的孫兒七年,如今又想強納我孫兒東宮,簡直是欺人太甚!把我的戰甲讓人送出城,遞在辛長星的手上,不管如何,權當我定國公府為他助份力。”
小廝匆匆而去,良久又空手而來,火燒眉一般地急促回報,“大姑娘把老公爺的戰甲穿跑了!”
大姑娘把老公爺的戰甲穿跑了。
穿跑了。
南夫人茫然地抬起頭,有些無措地問道:“怎麼穿跑的?跑哪兒去?”
小廝撓著頭,也覺得匪夷所思:“方才管庫房的甘四說,大姑娘過來說什麼,也是當兵的,整個國公府只有繼承了老公爺的雄姿,所以這老公爺的戰甲早晚也是的,今兒就是來試試,然后試試就試試,穿著就跑了……”
甘霈在一旁瞠目結舌:“妹妹跟個矮墩子似的,祖父的戰甲怎麼穿,當拖地子穿?”
甘瓊從椅子上站起,命人前去追蹤雪團兒的下落。
“真是胡鬧,外頭兵荒馬的,一個娃娃去裹什麼?萬事有大人們頂著,干什麼去?“
南夫人心里頭也著急,可并不慌。
辛長星不是北胡,也非賊匪,加上爹爹還在一旁陣,雪團兒便是跑到城外去,又有什麼礙?都說丈母娘看婿,越看越滿意,再加上有太子那樣污糟的人相襯著,越發顯出來辛長星的可貴來。
拽住了丈夫,他穩重一些,“你也不必跳腳,同我學著點大方穩重。爹爹還沒急呢,你就跟個螞蚱似的扇起翅膀來了。”
甘瓊孱了幾下,到底沒說出話來,悻悻地起了,去安排護衛出府尋人。
這一廂定國公府里因著雪團兒跑了大起來,可罪魁禍首本人卻乘著彭炊子的馬車,往北定門駛去。
子時將至,正是混沌的時候,因著外頭重兵圍城,帝京城里家家房門閉,往常夜里頭打更的、倒泔水的、一個人影兒都見不著。
青陸扮了男裝,穿著又大又寬的戰甲,堪堪出一個腦袋來,子在里頭晃來晃去,實在是大的離譜,同師父一起坐在趕車的座上,心里焦急的。
“師父,我說這話您別笑話我。”看著師父揚鞭子,有點兒遲疑,“您說大將軍,是不是為著我,才要造反的?”
彭炊子一心趕車,聽了青陸的話想了一想。
“這有什麼可笑話的,話本子里有妲己有文姜,沖冠一怒為紅的典故又不是今日才有。”
青陸撓著腦袋納悶兒,“妲己不是狐貍嘛。”
彭炊子一笑,自家徒兒把心放下來:“大將軍考量的一定比咱們多,你也別多想。一會兒瞧著況,若是攻城了咱們就躲遠點,省得誤傷了。”
青陸晃了晃腦袋,托著腮想事,一會兒又同師父說道:“……我到底還是小旗嘛,不管大將軍是不是為我,我總要領著我那幾個兄弟上陣效力的。如今我穿著祖父的戰甲,神威更是大漲,拿十桿長/槍我心口,都不死……”
彭炊子笑自家徒兒可,再瞧前方,遙遙地看了北定門,烏泱泱的兵卒在城上城下持槍佇立,而那城門下已然有數百士兵正合力拉開城門,堂皇的夜下,城門之外的軍隊兵不刃,浩而。
夜風寒涼,黑暗映照在萬萬兵卒腳下,形寒涼錯落的影子,巍峨而。
在那數萬士兵簇擁著的正前方,馬蹄聲颯颯,揚起漫天的煙塵,旋即由那煙塵里,有一人騎馬破空而出,帽盔的極低,堪堪能看到清俊絕的弧線。
青的夜幕在他的后垂曳,辛長星一手執韁繩,一手執長/槍,踏了帝京的大門。
重活一世,自然比旁人曉了太多的天機,太子與吳王爭權,不僅害了邊陲四地無辜的百姓,還令他與數萬將士葬牙狼關,更令人發指的,西北四地千里沃野,皆落了北胡人之手。
他重生以來第一樁,便是將北胡人徹底打回老家去,余下的,皆在計劃里。
遙遙地向帝京空無一人的街巷,心中慨萬千,可倏忽之間,街巷兩邊的涼棚下,便滾下來一個矮墩子,穿著赤的寬大戰甲,頭上綁了個團子,像是個離弦的箭,扛著一把大刀就沖過來,一邊跑,一邊高喊,那聲音清脆響亮,就像個真正的傳令兵一樣。
“大將軍,報——”
是青陸!
心念一,心跳便再也按捺不住,隆隆的在腔里跳,辛長星勒停馬兒,自馬上一躍而下,往前奔了幾步,展開了自己的雙臂。
青陸扛著大刀一路小跑,見前頭烏的軍隊前,大將軍跳下馬來,在原地開了雙臂,腳下不停,心里卻咯噔了一下,“大將軍這是什麼姿勢?”
無奈跑的太快,念頭落下的同時,子已然撲棱棱地撞進了大將軍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