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之下,只用了四天時間,何心被捕的消息,便傳到了京師,登時場震,員們紛紛上書營救。
這讓萬曆皇帝萬萬難以接何心那廝公然宣傳非君思想,都想要廢掉朕這個皇帝了,這幫大臣還敢上書救他?
但大臣們是不會缺乏說辭的,他們在奏疏中說“何心是做學問走火魔了,對於這樣的異端學者,摧毀他的沒有意義,重要的是摧毀他的意志,使其幡然悔悟,才能消除他帶來的不良影響。
因此請皇帝速速將此人檻送京城,組織博學之士駁斥他的邪說,讓他把那些狂犬吠日之言,全都嚼碎了嚥下去,以正天下人心。,他們還說,當年海瑞曾上《天下第一疏》,說什麼“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嘉靖嘉靖、家家皆淨,之類,那節可比何心重多了,畢竟何心還沒有指名道姓的罵。世宗皇帝都能寬恕海瑞了,陛下爲什麼不能寬恕何心呢?
他們不提嘉靖不要,一提就徹底沒戲了。因爲萬曆在看《世宗實錄》時,總是對皇祖理海瑞上疏一事不以爲然,認爲正是皇祖的一時心,才導致今天這種,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局面。如果當時抄了海瑞的九族,可能就沒有什麼《明夷待訪錄》,沒有何心這樣的妖人了。
在萬曆看來,皇權開始褪去環,便是從海瑞與清流大臣,在三公槐的那次辯論開始。世宗嘉靖皇帝判斷失誤,以爲滿朝理學之臣,肯定會把海瑞駁得無完,誰知卻一敗塗地。
他曾經就這個問題問過張四維,得到的回答是,儒家“祖述堯、
舜,、“憲章文、武”其實是重民輕君,重道輕勢的可以得民心卻不足以定國安邦。秦王統一六合建立的帝國,靠的是法家,而不是儒家。之後的漢唐兩宋,雖然都宣稱罷黜百家、獨尊儒,但其實支撐統治的是外儒法。
這是隻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更不應拿到大庭廣衆之下辯論,不然就有被揭開外的危險。
張四維把話說得很明白,因此萬曆絕對不會讓演講大師何心到北京,但他也知道如果何心能認錯的話,會帶來多大積極作用反覆思考之後萬曆下達了旨意。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自從何心被捕後,長沙城便發生了約七八萬人蔘加的大遊行,就連兵馬司的大兵也參加進去,他們先是把巡衙門圍得水泄不通。
在毫無收穫後,又轉到東廠衙門外,高呼“〖言〗論無罪”要求釋放何心。
東廠衙門本就是勿重嚴守之地,爲了關押何心這位特殊的侵犯,又按照防軍隊進攻的標準設了拒馬、挖了壕,還拉起了鐵網。門樓上,院牆後,都立滿了荷槍實彈的衛士兵,一個個子彈上膛、如臨大敵。
數十人衝到了柵門前,被一陣排槍打在上,當場就倒下了一半。
人們趕把傷者拖回去便聽門口上一個太監喊話:“下次再有靠近一步者,就不是打那麼簡單了!”
按照太監們的想法,那些咋咋呼呼的書生百姓,肯定嚇破膽子,一鬨而散。所以都準備好了嘲笑誰知…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太監大人們肯定沒聽說過“無湘不軍,這句話。湖南自古就是蠻荒之地,其民風彪悍、好勇鬥狠,放眼全國,可能只有浙江義務的礦工們能比。但義務礦工們還是屬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悶型,遠不如湖南滿哥的“霸蠻,拉風。
湖南人非常自豪地宣稱自己是“霸蠻”本來“霸,和“蠻,是兩個貶義詞但到了長沙方言裡,它就變了褒義詞。雖然岳樓和四大書院中的兩個都在湖南,但那都是外地來做的書生搞出來的東東與我等土著野蠻人無多大幹系。
事實上,在這個盛產土匪的地方儒家文化的基從不牢固。湖南人不大買皇帝的賬,時不時還涌上一蠻勁兒:“皇帝老子算個鳥?
幾時老子也弄個皇帝噹噹?,也正因爲如此,無法無天的何心,纔會跟湖南民衆一見傾心,被奉爲聖賢一般的人。
雖然何大俠在東南任何地方,都擁有擁蹙無數,但只有在湖南,當聽說他被逮捕後,人們纔會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開玩笑,何先生是我們請過來的,要是讓他在湖南被抓了,日後咱們湖南爺們的臉皮,都要給人當鞋底嘍!
在這個空氣中都帶著彪悍味道的地方,兒子打架打輸了,向老子哭訴,老子一掌拍過去:“哭去個死,打贏了話我聽,打輸了莫做聲!”那是絕對不能吃虧的!
所以捱了槍子兒後,滿哥們不懼反怒,登時就紅了眼只見他們有的捶頓足狀似瘋漢:有的齜牙咧如同怒目金剛:有的攢眉擰目,倒像是吃了幾鬥黃連水,然後便水般的退去了。
本來看他們“狼奔丞突,、“羣激憤,的樣子,東廠太監們著實嚇得不輕。看到人羣退去,太監們這才心下稍定,都說“湖南人生氣起來,還真唬人。,但很快他們就發現,湖南人生氣起來,不只是唬人,更是要吃人的。大概過了盞茶功夫,原先離去的人又回來了,而且手裡拿著菜刀、棱鏢!原來他們不是嚇跑了,而是去找傢伙去了。
漸漸的,人回來的越來越多,拿的武也是五huā八門,什麼刀槍劍戟、斧槭鉤叉、什麼鐵鍛榔頭殺豬刀甚至有人將打野豬的擡炮也扛過來了。
粱公公站在門樓上,著黑的武裝羣衆,一陣陣的頭暈眼huā,暗暗哀嚎道:“本以爲長沙城是烏殼,誰知道竟是個賊窩子。佛祖啊,這是什麼鬼地方啊……”“一盞茶放人,不然踏平你個賊巢!”竟然還下了最後通牒。
“乾乾爹、怎麼辦?”史去肚子發,牙huā子打架道:“這麼多人,咱們可,可守不住啊”畢竟現在只是個冷熱替的時代在如此懸殊的人數面前火槍並不能提供太多的安全。
“快把何心帶來哦不,請來。”粱公公無比鬱悶道。
盞茶功夫,何心被帶來了。在石鼓書院亮過功夫的代價,就是他上這副六十斤的枷鎖加金步搖。不過他的神尚好,上也沒什麼傷。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知道了被來的目的,所以往外一看那烏、數萬手持武的湖南民衆,不暢快淋漓的笑了:“早知湖南人彪悍,今日一見,更勝聞名。壯哉!快哉!可佐酒哉!”
“想喝酒待會兒管夠。”史去小聲道:“你也不想局面沒法收拾吧那就讓這些人散了吧!”
“我改主意了”何心看看他,戲漬道:“湖南滿哥,你們奈何不了。”
“但我們奈何得了你!”押送他的霍來怒喝道。
“你們可以試試”何心輕蔑一笑道:“喊一聲疼,老漢是你兒子。”
他這話,竟然連東廠人的都相信。
話雖如此,何心還是出面安民衆。說來也怪,所謂的暴民們就是吃他這套紛紛收起武,一起給他磕頭,並公然威脅東廠太監道:“俺先生一寒,你們便拿命來賠!”
經過方纔的一幕,這話沒有太監敢不信。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幾天後的戌時,疏星淡月。
若在平時,這樣清風如拂的孟春時節長沙城裡頭的青樓酒館,早該是燈火樓臺笙歌了。但眼下剛剛發過,城裡魚龍混雜,極不太平,故而早早就商鋪關門酒館歇業街面上不單比平日顯得蕭條,更出令人不安的氣息。
倒有一燈火通明之地,便是已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東廠衙門。從高牆外頭到拘犯人的牢房,火把通明,燭照天,裡三層外三層布的都是崗哨。番子們瞪大了眼唯恐彪悍的湘人頭腦一熱,玩玩劫獄什麼的。
東廠的牢房本就是盤查極嚴的區,自從何心被抓羈押於此這裡更是重兵把守,閒雜人等一概都遠遠迴避。像他這樣的天字一號欽犯自然不會跟其餘犯人一起羈押,在牢房最深,有一間僅有五尺見方,四面石壁,鐵門厚重的特製牢房,在裡面看不到外面的任何形,甚至連聲音都傳不出來。
這原本爲了懲罰犯了錯的犯人,而設立的閉室,常年不見日,十分溼,人關在裡面,連躺都沒法躺,就是不刑,也是難以忍的折磨,現在了何心的牢房。
他被關在裡面,暗無天日、不知晨昏,只能通過牢子送的飯菜,推算現在是早是晚、自己已經關進來幾天。
這會兒應該是晚飯後,忽然聽得門鎖打開的咔噠聲,接著沉重的鐵門被喀啦啦地推開,火把的進來,刺得他習慣了黑暗的雙眼生痛。
兩個番子走進來,對戴著腳鐐手銷,箕坐在散的稻草上的何心道:“何先生,我們督公有請。”
何心沒做聲,活下發麻的手腳,緩緩站了起來。
在一衆番子押送下,他拖著鎖鏈,艱難的走在牢房的石板路上,好在粱永就在不遠的牢頭值〖房〗中。
傘日的粱永,沒有穿蟒袍,一深青西洋布的直掇,頭戴同方巾,一見何心,他便客氣笑道:“何先生,用過晚膳了嗎?”
何心看他一眼,理不理道:“一碗糙米飯倒有半碗沙子,像是餵豬的。要不是老漢鐵齒銅牙,哪吃得下去。”
“牢裡的伙食向來如此,怠慢了先生。”粱永咧笑道:“今兒咱家請您喝酒。”說著把他讓進值房。
值房裡已經擺好酒席,何心一進去,也不謙遜徑自坐了首席。沒等粱永坐下,他便拿起筷子夾一片亮晶晶的回鍋就往裡送。粱永有些尷尬的笑道:“看來這段日子,真是難爲何先生了。”
何心吃得腮幫子鼓鼓的,一邊點頭,一邊示意他斟酒。
這要換了別的犯人這樣,粱公公早就大刑伺候了,可何心這樣對自己,卻覺得再正常不過。
粱永給何心執壺斟酒,伺候他酒足飯飽。何心這纔打著飽嗝,拿起粱永搭在椅子上的名貴披風,胡手道:“說起伺候人來,你們各個都是好手。”
“那是,咱從小就幹這行”粱永答話時好像有點心神不定,他挪了挪座兒,距離何心遠一些道“今個請先生吃這頓飯,一個是謝您那天替咱家解了圍。”
“另一個呢?”手不打笑臉人,何心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另一個是,上諭到了。”粱永看看他道。
“這是斷頭飯?”何心捻著鬍鬚,笑呵呵道。
“不是不是。”粱永連忙搖頭道:“是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那麼多人爲先生求,皇上寬宏大量,終於答應,只要先生認個錯,寫個悔過書,保證以後不再將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便會放了你,也不會因你再牽連其他人。“你覺著我會答應麼?”何心反問道。
“答應了就不是何先生了。”粱永正道:“咱家知道,對您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刑沒有用。可是您的〖言〗論,已經牽涉到了我大明朝的本,天子之怒,流漂杵,您自己不怕死,總得想想您的家人和朋友吧?”
“說下去。”何心的表,終於嚴肅起來。
“江西巡已經奉命清剿聚和堂,還有羅近溪、李卓吾等泰州派的泰斗,也全都被抓起了。再往大里說,燬天下書院,宣佈王學爲邪教的聖旨,也早就擬好了這一切的一切,全都繫於您的一念之間。
只要您認個錯,聚和堂保住了,您的朋友平安無事,您最在乎的王學和書院,也安然無恙。否則的話……”
何心臉上浮出了沉痛的神,卻依然不語。
粱永也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等他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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