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馮雙禮等待鄧名重返建昌的時候,建昌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古怪。
前些日子得知鄧名喬裝打扮進城鬧事,大部分人都表達了憤慨之——畢竟狄三喜是多年認識的老同僚,被打掉好幾顆牙的悽慘樣子很令人同。至於鄧名孤城的膽,雖然這些人心裡也有點欽佩,不過既然這份勇氣是針對自己,那欽佩程度就要大打折扣,更多的是引起敵意。不人的論調就是:你和我們過不去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去和韃子打啊。大明的宗室都是一個德行,對外寇懦弱無能,但是一沾自己人本事全來了。
大家心裡也明白這種類比有些牽強,不過看到狄三喜說話風,引發了同仇敵愾心理,這種說法得到廣泛認同。當時他們並沒有想到,僅僅一天以後,鄧名就真的去與清兵戰了。
當八百多清軍覆滅的消息傳來後,建昌的兵震驚之餘就開始議論紛紛,並把兩件連續發生的以弱敵強事件聯繫起來。對於馮雙禮的士兵來說,多年征戰下來,清廷一直是他們心目中的大敵,尤其是那些二十歲上下的士兵,從他們懂事起就一直聽別人講韃子是不共戴天的仇敵,那些爲韃子打頭陣的綠營也是仇恨的目標:這些人忘記父母祖先,爲虎作倀、喪盡天良……
可突然間,大家就要向不共戴天的仇敵投降了,把命在他們手中,也要去學那些數典忘祖的綠營了。這當然會引起軍心搖,幸好士兵們也都明白,敵人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連天子都棄國潛逃了,他們這些小兵投降也是不得已的事。
即便是有了投降的念頭,而且也沒有人會站出來反對軍的命令,但士兵們心中視清軍爲大敵的觀念一時還不會完全扭轉,對他們而言,得知一支驕傲的清軍——前來接投降的敵人遭到覆滅是一件很令人興的事。不僅僅是士兵,軍們彼此間議論此事時,也明顯地對鄧名有了幾分尊敬。
至於建昌附近的屯兵,他們對馮雙禮或狄三喜可沒有什麼忠誠可言。當初狄三喜吹風要投降滿清時,這些名爲士兵實爲農丁的人中的主流想法就是隨波逐流:他們沒有組織、沒有武裝、沒有將領統帥,不可能也沒有膽量去和狄三喜手下的軍隊戰;其次,這些人的想法也和狄三喜差不多:天子都跑了,難道要我一個種地的去爲大明社稷而死?
雖然這些人絕不會效法文天祥,爲皇上的社稷流盡最後一滴,但目前他們心裡還是把清廷視爲敵人,把自己看大明人。鄧名的勝利當然是大明的勝利,給建昌這裡原本十分枯燥沉悶的生活帶來了新鮮的談資,興的屯軍們現在每天閒暇時就討論這場發生在邊的戰鬥,每次討論結束的時候,多半還會挖苦馮部兵幾句——屯兵現在的看法是:鄧名到建昌來那天是手下留了,不然倡議投降的骨頭狄三喜以及他的手下也會和韃子一個下場。
對於軍心浮狄三喜也有所耳聞,現在他的境非常不好,心也很不愉快。
建昌的守軍要投降本來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意思,而是從上到下都有此心,反對派不但人而且也不堅定,有些人只是口頭抗議但是沒人想過武力抗拒。商議投降以來,建昌從未發生過一起流或自殺事件。但本來應該做全軍主心骨、頂樑柱的慶王不願意背上叛徒的名聲,那隻好由狄三喜來出頭背這個黑鍋。
正是因爲投降派爲軍中的多數,所以狄三喜掌權以來沒有到什麼阻礙,由於他辦事得力,雷厲風行地與吳三桂、李國英取得聯繫,迅速商議好還算不錯的投降條款,所以狄三喜的威始終在穩步提高。看起來,等求仁得仁的馮雙禮去北京後,狄三喜接管軍隊也是順理章的事。
沒想到的是,鄧名跳出來橫一槓,一下子把局勢都攪了。首先,狄三喜的實幹家、穩健派形象被摧毀了,現在馮部士兵和建昌屯兵議論鄧名這個主角時,肯定要捎帶上狄三喜和清軍遊擊這兩個配角。隨著主角接連取勝,形象越來越英明神武,兩個配角的形象就相應地不斷往無能、窩囊、愚蠢方向墮落。雖然清軍遊擊遙遙領先,不過跟其後的狄三喜也沒有什麼可高興的,畢竟這場賽跑的區別只是第一、第二之分,而且還沒法中途退賽。
以前同僚對狄三喜不但客氣,而且帶著敬意,但現在這份敬意不見了。這兩天狄三喜注意到三三兩兩的同僚常常揹著自己嘀嘀咕咕,說話的幾個人往往不是從容地高聲談,而是一邊說話一邊斜眼看著遠的自己,還用手擋著的一側,彷彿怕聲音飄到自己這邊來。等狄三喜走過去的時候,談的人立刻停止談話,出不太自然的笑容,然後和自己東拉西扯。狄三喜心裡的這個彆扭啊,那真是沒法兒提了。
如果只是當一個白鼻頭丑角也就罷了,可由於鄧名的勝利,讓沉寂多時的主戰派又發出了聲音,聲音還不小,並且在底層獲得了支持。那些早在狄三喜之前就提議投降的人,現在反倒一個個三緘其口,因爲沒人知道吳三桂會對這次伏擊事件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投降這條路已經不一定行得通了。
不但是建昌馮雙禮的部下,連城外四周的明軍都相信馮雙禮被叛徒狄三喜抓住關押起來了,雖然馮雙禮取回權利後可以找個理由赦免狄三喜,但狄三喜深知自己的大白臉形象是抹不掉了。如果主戰派重新獲勝,狄三喜豈不了罪魁禍首?馮雙禮的確沒有主持過任何投降工作,狄三喜無法指慶王幫自己分擔責任。若是有一天奉節追究此事,文安之爲了安軍心也許會赦免大衆,但是說不定會殺幾個首犯來嚴肅朝廷大x法、震懾不軌吧?哪怕只殺一個,狄三喜也知道這個人是誰。不知道慶王和同僚到時候願意不願意出力保住自己的命——爲了一個遠近聞名的廢,有沒有必要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文安之?
大白臉加上了白鼻頭,狄三喜到非常大的力。
……
在建昌兵議論紛紛,等待鄧名返回的時候,他帶著十九名騎兵已經來到東川府的地界上。
通過對幾個俘虜的審訊,鄧名吃驚地發現他們一舉擊斃的居然是東川府清軍的最高長。不過隨後他就明白了,東川府人民已經逃散一空,建昌投降後東川也就沒有什麼佔領的價值。
比如保寧和重慶,兩府之地加起來,一年的稅收不過是三千兩銀子,而這兩府清廷的文武吏一年就要五千兩銀子的俸祿,至於駐軍的軍餉、行政開支、維持費用、運輸所需,都統統要靠北京撥給。其中保寧府背靠著陝西省,陝西的稅收狀況較好,土匪山賊也相對較,川陝總督李國英就利用職權從陝西遷到保寧一些戶口。
東川府位於川滇界,況比這些地方還要差。以前西營征戰川滇時路過此地數次,與西營一起多次路過的還有被追擊的兵、追擊西營的兵、先追擊西營隨後又被西營追擊的兵等許多種;接著來的就是打著兵旗號的土匪、打著西營旗號的土匪、還有什麼旗號也不打的本土匪,先後爭奪東川府的控制權。
哄哄地打了許多年,勉強保住命的百姓不是西逃建昌就是南逃昆明。
之後的幾年,孫可打算經營雲南,就出兵到距離昆明沒多遠的東川府剿匪,搜尋可以遷到雲南去的戶口;又過了兩年劉文秀開始經營建昌,又出兵到東川搬遷了一遍人口。
吳三桂帶著清軍從貴州進攻雲南,本沒有考慮過要出一支奇兵去東川府側擊昆明的計劃,防守的明軍也從未擔心過來自北面的威脅,因爲雙方都知道東川已經空空如也,無法提供軍隊行的後勤所需,哪怕是千人規模的小部隊也不行。
但是吳三桂在攻佔昆明後,很快從雲南徵召了一萬壯丁充作輔兵前往東川府,對東川府進行經營。這些輔兵修繕道路,還修建了許多倉庫、驛站和烽火臺。爲了保護也是監視這一萬剛剛徵集來的輔兵,吳三桂還向東川府派去一千人的戰鬥部隊,由剛剛被擊斃的這個遊擊統領。據俘虜供稱,這三個月來他們一直在東川府監督輔兵修建倉庫。據帶軍的遊擊說,目前還無法向東川府派駐地方,等大量的倉庫修築完,再運來更多的資,就可以考慮讓地方上任了。
從這些俘虜的話中,鄧名瞭解到雲南的清軍現在資相當匱乏,按理說東川府的建設應該不會有很高的優先級,畢竟吳三桂當前的首要任務是繼續追擊李定國,同時穩定在雲貴的統治,設法恢復兩省的生產,保證手下和向他投降的明軍能夠吃飽飯。而且吳三桂給建昌的命令也證明了這一點,得知狄三喜打算投降後,駐紮在東川府的清軍戰兵留下了一半人看家,帶著五百兵和三百搬運輜重的民夫趕來建昌,要儘快把這裡的糧食和民夫運到雲南。
“吳賊一開始沒想到建昌會很快向他投降,他剛剛打下昆明就派人到東川修路、修倉庫,雲南的人力、糧食這麼張還要經營東川府,他是爲了什麼?”詢問俘虜後,鄧名就和衛士們討論這個問題。
“爲了攻打建昌!”周開荒第一個喊出來。
沒錯。既然周開荒都能看出建昌的重要,那沒道理吳三桂看不見。至於說建設東川是爲了恢復行政統治,多半是吳三桂、或者說那個死去的遊擊說給這幫大頭兵聽的一個藉口。東川府屬於四川地界,是李國英的地盤,吳三桂怎麼會用自己的糧食和人力爲李國英解決地方行政問題?吳三桂不可能是助人爲樂的熱心人,即使李國英曾經是他的部下也沒用。
“怎麼會只派一千人攻打建昌?”有的衛士腦子慢沒反應過來,覺得吳三桂若是真想進攻,不會只往東川派這麼點人——由於這八百兵被二十騎擊敗,就更覺得對方兵力實在太過薄弱。
“當然不是。吳三桂手裡人口、糧食都吃,要先供應雲南使用。因爲東川府一無所有,吳三桂暫時無法向建昌用兵。但他知道,一旦奪取了建昌,就切斷了所有云南兵的退路,讓他們再也得不到任何糧食補給。所以吳三桂先派一千人在東川修倉庫,運點糧食過去,等到手裡兵馬有富裕,建昌又不費什麼力氣就能拿下,吳三桂也就會順手把建昌取了。”
建昌的明軍軍心渙散,是戰是降爭論不休,如果吳三桂真派五千兵馬前來,拿下建昌絕對是輕而易舉,僅僅這剛被消滅的八百清兵就能對建昌構相當的威脅。但是現在不清楚吳三桂手裡是不是有了幾千富裕兵馬,東川府那裡倉庫修了多,已經運到了多糧食。
如果吳三桂很重視建昌的話,就會對明軍的主降派竭力拉攏,對於這次襲擊事件不予追究、不施加懲罰,就算吳三桂不清楚是不是建昌兵進行的伏擊,但仍然可以對主降派表示他相信這是一起偶然的孤立事件,是建昌殘餘的擁明勢力的對抗行爲而和投降派無關,以此來進一步分化瓦解建昌明軍。而下次吳三桂會派更多的軍隊前來,由更得力的將領小心地帶領,到時候就不是鄧名的二十騎能解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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