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在新明朝 五百一十五章 似是故人來

李大人的歷史太過於晃眼，就差賭咒發誓寫保書，這纔打消了同黨們的疑慮，彼此告別回家。

路上李佑不由得犯嘀咕。今天舉行聚會的目的和意義，莫非就是同黨們爲了攔住他出手？

他這幫同黨都是科班正途出，道路通順平坦，與李大人那一路走來遍佈荊棘的另類路途自然不同。

但是若不披荊斬棘，逆流直上，現在他李佑只怕還在蘇州府裡當著坐冷板凳的小小知事，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被知府找些由頭髮落了。

次日，別人黑起早在寒風中上朝，李佑黑起早在暖轎中巡城。

出了家門，李大人懶洋洋的打了哈欠，靠在嚴嚴實實的轎子裡打起瞌睡。外面有上百軍士差役前呼後擁，有了狀況自然會醒他。

再說他是因公代表朝廷奉敕巡城，有天子賜予的儀仗，路上了其他大臣，不必考慮敘禮或者回避，很省心，不必擔心頻頻被起。

這與餐風飲辛苦朝參比起來，李大人舒服的堪稱天地之別了，所以他最近被全京城的員猛烈吐槽並羨慕嫉妒恨無數遍，真不是沒道理的。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由袁閣老親自奏請逐出朝堂的…更可惜的是既能免朝參，又不失聖眷和威的法子，很難找到。畢竟對於一般京而言，被免朝參就相當於失勢了。

而且天子被大臣和祖宗法度綁架了勤政責任，每逢三六九日上皇極門苦（百餘年前理論上應該天天視朝），當然是要苦一起苦，不會輕易讓大臣去舒服。

轎輦隨著轎伕步伐，很有節奏的晃，這最適合打盹，李佑便香甜的沉浸在回籠覺中。

“老爺？老爺？”

悉的輕喚聲將李佑從睡夢中喚醒，迷迷糊糊中到似乎是長隨韓宗的聲音。他睜眼看了看轎窗，聲音是從簾子的另一端，也即是寒冷的外界傳來的。

李大人重重的咳嗽一聲，外面韓宗聽到後，自然曉得老爺已經清醒過來，連忙又湊近了一步，稟報道：“老爺，有人攔街告狀，如何是好還請示下！”

哦？李大人在醒後的短暫失神中先是納悶了片刻，他巡城時刻與朝會時間是一致的，特點就是很早。在這冬季清晨，居然有人捨得鑽出熱被窩，跑到街上來堵他這個五城提督史告狀，一定是有天大的冤哪。

隨即他又想起，這是他上任以來，遇到的第一遭攔轎鳴冤，理的不能太草率。嚴格來說，百姓攔員轎告狀鳴冤是不合法的，但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

如何理是很有講究的，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若真像腦殘電視劇裡那樣輒親切的下轎接狀詢問，那就完了，以後別出門了，告狀的百姓會將你從家門口堵到衙門口的。

但表現的太冷漠，也不是好事，更何況李大人新上任沒多久，正是敏時候。

李佑正考慮是當街詢問展示親民形象，還是熱周到的遣人送他去衙門等候，亦或讓他去找分管各城的巡城史告狀時，便聽到窗外韓宗又稟報道：“小的上前看過，聽口音是虛江人。”

這是個很重要的信息，李佑當即吩咐道：“本要下轎！”

這年頭很重鄉，李大人如果表現的稍有冷漠，必定要被脊梁骨，傳回虛江縣也不太好聽。再說能從蘇州府虛江縣來到兩千多裡之外的京城討生活，還有心氣來告狀的，估計也不是特別底層的人。

待李佑下了轎子，前面差役自分出一條通道，並護著李大人走上前去。

一名裹著厚厚冬，斗篷罩，兜帽覆頭的人跪在道路中間，凍得通紅的雙手高舉狀子。

在李僉憲的示意下，差役將狀子收上來。李佑接過狀子同時，隨意對告狀的苦主吩咐道：“擡起頭來！”對原告、被告察言觀是理刑的基本功，很多細節都在人的神中。

苦主仰起頭，與斗篷連帶的兜帽落下，出一張頗有風韻的貌婦人瓜子臉兒，年歲約莫三十餘。

李佑很眼，卻一時想不起是誰，盯著看了又看，直看得這婦人忍不住，耳紅面赤，垂下頭去。

最終李大人還是想起來了。他虛江縣所認識的人中，九都是家，良家子委實不多。面前這個人的氣質，顯然是良家出，所以可供追憶的範圍很窄了，了腦子便記起來。

“你不是那城隍廟的韓神婆麼？怎的到了京師？”李佑驚訝的問道。

景和六年他還是縣衙典史時，被陳知縣委派負責求雨之事。縣裡城隍廟打算辦擡神遊街，那廟祝便讓妻子憑藉來縣衙尋他李佑疏通關節。這韓娘子就是城隍廟廟祝的妻子了，平時在廟裡負責接待客，所以人稱韓神婆。

李佑還記起，廟祝貌似是姓戴的。而且在那年，戴廟祝剛籌備妥當，正要意氣風發的遊街求雨時，他李佑踢了一腳龍王神像，老天便下雨了，遊街儀式很悲催的戛然而止。

旁邊差役和軍士瞧見李大人微微出神的樣子，不由得竊竊私語，莫非是李僉憲在家鄉沒發跡時的老相好找上門了？雖然年歲大了幾歲，可貌也夠人哪，那時候李大人正是最年好時，不見得在乎。

李佑下意識發話問過，才發現不妥當，在大街上衆目睽睽下與貌子拉家常，太不莊重了，鬧不好要給自己找緋聞。

連忙指派了幾個人，吩咐將韓神婆送到衙署去，等巡城完畢後回了衙，再正式升堂審問。

隨後李大人繼續巡城，在轎中簡單看了看狀子。原來是韓神婆與丈夫戴恭祝販運貨到京師，但在崇文門外的稅關全部被罰沒了，戴先生也被宣課分司抓了起來，於是便把司打到他這裡。

心裡想起這韓神婆告狀，李大人忍不住苦笑。很明顯這是那稅關宰羊，查此事，並辨明冤枉後平反，肯定能在京師招致好評，而剛上任的他也需要這個名聲。崇文門一帶人流很大，有消息將會傳得很快。

但告狀的是個貌婦人，那爲做主就有點變了味，很容易傳出緋聞。聽說以前有所謂惜羽的“清”，看到貌子告狀，先毫不憐香惜玉的打個半死，以免招致對自己不利的風評。

閒話不提，圍繞皇城轉了一圈，李大人完巡城任務便回到衙署中。先將今日的各種文書掃了掃，確定沒有太要的事，這才傳令升堂。

那韓氏在衙署等待時，倒也沒遭什麼罪，衙中吏員差役都小心供著。不然貌婦人進了衙門，被調戲幾句太家常便飯了。

上了堂後，李大人免了韓神婆的禮，拿出公事公辦的模樣，拍案喝道：“我朝分設五城史，糾劾京師地面吏軍民並理京師詞訟。崇文門外皆屬南城，你若有冤，可赴南城史控告，攔截本實爲不妥之舉！”

韓氏細聲細氣的訴道：“稅關無理，民婦無奈向南城察院遞狀子，反被史罵道商刁頑、無事生非，趕了出來。在會館走投無路時，經同鄉指點，才得知大老爺新任了提督五城史，每逢朝日便奉敕巡城，所以今日便斗膽攔轎。”

李佑心頭一，追問道：“南城史當真如此輕率？”

“民婦所言，句句屬實，怎敢欺瞞大老爺。”

李大人上任以來，東、西、北三城還算服帖，只有中城和南城一直疏遠，不過他暫時不想太過強的出風頭，在有合適的機會之前，忍不發而已。如今聽到韓氏此事，忽然覺得是個發作的時機。

便和悅的說：“出門在外不易，看在同鄉之誼，本斷然不會置之不理。你可將你的遭遇細細道來，這狀文寫的不慎詳細。”

韓氏喜上眉梢，連帶面有了幾分生：“民婦與夫君本在廟裡爲祝，大老爺也是知曉的。但年初犯了過錯，被縣尊免去廟祝，家中一時沒有生計，夫君便只好從商，將本錢販了綢緞，到這京師來發賣，民婦跟隨同行。”

“行到崇文門外報稅時，宣課分司的老爺將我等行商五十人，並在一聯合開列稅單並稽查貨…”

李佑想道，這倒是省事，一批一批的過關總比一個一個的快速。

那韓氏繼續說道：“但稅關行的是連坐之法，五十人中有一家報貨，那五十家的貨便一起罰沒，我家便遭了這無妄之災。當時有人被查出報貨一件，宣課分司老爺們不由分說，將我等五十人的貨盡皆罰沒。”

李佑無語，方纔他太想當然了，居然以爲五十人聯單是爲了快速過關的便民之舉。他真不該高估稅關吏的道德素質，幸虧沒有把想法宣之以口，不然又是個丟臉的事。

“那貨乃是我家生計所在，我夫君不忿與宣課分司老爺爭吵起來，便被當場拿下並扣押至今。民婦實在無計可施，懇請大老爺看在同鄉面上，救我夫君，我家做牛做馬也願報答！”韓神婆說著，起連連叩首。

“本準了！”李佑高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