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六章 清流？

飢腸轆轆的李佑將目投到案幾上，此刻在人和食之間，彷彿食的吸引力更大一些。古人說得好，先有飽暖，纔有思慾。

長公主難得人意，指著菜餚道：“你侍駕一日，必定腹中空空，想吃便吃。”

李佑亦不客氣，坐在榻沿另一側，開始風捲殘雲。憑他與長公主的關係，也不用虛僞的講究什麼禮節門面。

趁著這會兒，歸德千歲默默的將李佑的話回味了一遍，突然發覺李佑今晚很有幾分不同尋常，或者說與一年前相比，大不一樣。

在京師的時候，李佑從來不和爭議什麼，有分歧時能躲就躲，能繞就繞，說難聽點就是奉違，但至不會面對面的吵架。

又過片刻，等李佑吃飽喝足，拿起茶杯漱了口，歸德長公主迫不及待的問道：“你這個頭，今夜竟然反了！你以前無論心中如何想的，但上從不與我當面爭論。”

你這是欣喜還是不滿？李佑只能嘿嘿乾笑幾聲，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

難道告訴，自己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不自的代了上輩子網絡論壇口水大戰的境，那時吵得最激烈的，就是政治類話題。

而且這一年來當一言九鼎的青天大老爺當的習慣了，說話不留神的沒有注意。

千歲殿下又道：“從前分明就是滿腹功名利祿的人，今夜居然以社稷之臣自居，雖見識不怎麼樣，但模樣上倒是顯出了幾分名臣的風采。”

李佑打蛇隨上，氣勢十足的昂首道：“昨日之我是昨日之我，今夜之我是今夜之我。位卑未敢忘憂國，何況本已世國恩之人，怎能不以社稷蒼生爲念！”

歸德千歲不同於家長裡短的凡俗子，最欣賞這種風範，但口中卻道：“你一個五品兒，口氣不小，什麼時候當上高大員了再說這話也不遲。”

“滿朝員中，未來天下是什麼樣子，只有我窺得一二分天機，自然敢說這話。”

對此千歲殿下嗤之以鼻，“通曉過去未來，那只有聖人。”

李佑大言不慚道：“那你就把我當聖人看好了。”

歸德長公主撲哧的笑出聲來，只當是李佑說笑，“又開始胡言語，真不知恥，若讓別人聽到，你就別想安寧了。”

隨即有所悟，“原來你是這樣勾搭子的，仗著一副好皮囊，名氣又擺在這裡，既能弄作月又能麻風趣，牀第之間也有幾分功夫，難怪無往而不利，那些賤子神魂顛倒。雖然你已經離開京師一年，但教坊衚衕裡的姑娘猶自熱捧你，李登高這堂堂的殿試探花郎因爲重了李探花三個字，都被們編排嘲弄了。”

李佑無奈道：“今日你我喜重逢，提別人做什麼”

歸德千歲不知不覺渾鬆弛的歪在榻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李佑閒談，從宮廷說到朝堂，從朝堂說到家常，又從家常說到小柳兒…什麼都可以說，什麼都可以談，而且不必有太多顧忌，不必過多的擔心泄出什麼。

居然產生了老友重逢似的愉悅緒，這不同於的歡愉，但卻是更難得到的，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

對於這樣的人，只要豁出去臉皮和前途，找人絕對不是難事，但一個能夠無話不談的朋友卻是找不來的。至在此時此刻，李佑上的標籤暫時由夫轉變爲了更稀有的好友。

李佑還在京師時，歸德千歲不曾覺察到自己有這種緒，現在卻出現了異樣。心裡不由得疑道，莫非是生出了兒子的緣故？

總算理解，爲何祝英臺忽然由男變時，梁山伯能夠毫無心理障礙的去求親了，友和原來是可以互相轉換的。

其實對於李佑而言，也有類似的默契，長公主有足夠的聰慧和見識，只要那強大的控制慾不發作，就是個相當可以談笑風生的對象。在這個時代，別的人上找不到這種覺的。

李佑腦中突然冒出上輩子常聽到的一句名言——我們還是做朋友吧！於是慨道，還好這是景和年間的大明朝…忽然有鐘聲響徹行宮，意猶未盡的這對男才發現，兩人已經共一室很純潔的閒聊很久了。不知道這算虛度春麼…李佑知道，鐘聲意味著宮門快落鎖了，一刻鐘後，將隔絕宮牆外，嚴任何人出。這是天子駐蹕所應有的警備，若非他是迎駕大臣，只怕連宮門都進不來。

在這離別時，本該告辭，但歸德長公主突然又另起了話頭：“有件事，本不想提前與你說，因爲不一定事。不過見你在揚州治理的不錯，聲威也出來了，倒是有幾分把握，便不想瞞著你了。”

此時李佑已打算邁步走人了，聞言住腳問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算是好事罷。”

能在這眼高於頂的天之驕裡帶幾分好評的事，一定是天大喜事罷，大約是升…李佑欣然道：“那還不速速道來。”

千歲殿下略有疑慮的說：“不見得好做。”

若是渣到不能忍的職，長公主提都不會提起。既然提起了，那就說明必然有一些價值…李佑將脯拍得響亮，“即便赴湯蹈火，本在所不辭！”

“你想京還是留在揚州？”長公主突然拋出個選擇題。

李佑心急，人說事就是喜歡故弄玄虛、吞吞吐吐，即便千歲殿下也不例外。他上前一步，握住起長公主的玉手，捧在口，“爲了殿下，當然是想京了。”

不管本心是不這麼想的，而且揚州可能比京師還舒服，但是他知道，這樣說肯定沒錯。

歸德千歲很不自在的甩開李佑大手，“別拿這套來麻我！你有個加科道機會…”

“什麼？”李佑大吃一驚，他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但萬萬沒想到“科道”三個字。因爲這三個字貌似離他這吏員出的太遠了，比它更遠的，那只有翰林院了。

科道也稱言，科是六科給事中，道是都察院十三道監察史，以及更高級的正四品僉都史、正三品副都史、正二品都史。

國朝的監察系統勢力極大，同時有很強的獨立，幾乎與行政系統並駕齊驅，用強大的口水和輿論影響著朝政。可以說，有行政的地方，必然就有科道，用意就是互相制衡、互相牽制，避免出現絕對專權。

大明朝所謂的文系統，說白了核心部分就是閣、六部加科道，其他的多數都是打醬油。

科道一般品級不高，但卻是國朝以小制大思想的最華現，史是糾劾，給事中是督察，合稱爲“臺垣”。所以纔會屢屢出現七品史對抗九卿、大學士，六七品給事中敢於封駁詔書的事。

而且科道由於以上特，所以流品清貴，在整個文系中被視爲僅次於翰林坊局這些詞林的清流，選條件只比翰林松一點，比六部還嚴格。

如果說非一、二甲不翰林，那一般況下，科道也必須要求進士出。在本朝非進士出的，能科道不是沒有，但難如登天。

讓李佑大吃一驚的就在這裡了，他知道自己沒有進士文憑，所以也就從來不奢這輩子可以翰林、科道這些清流。今日在舟上，他拿翰林院編修李登高開涮，未必沒有發泄的因素。

偏偏歸德長公主說出“你有個加科道的機會”，如果是別人，李佑只當故意開玩笑的耳旁風，但千歲殿下不會這麼胡言語。

李佑飛速的盤算，他現在是正五品，地方京不降品級就不錯了，升級簡直是麟角。所以李佑從不奢自己京可以升格爲四品，能維持住五品就算升。

但問題是，科道中，大多是七品給事中和七品史，只有極個別資深給事中才是從六品，難道他李佑這個正五品連降兩品去低就？

其實爲了清流，如果需要降一品，李佑是很願意接的。清流是一種資本，也是一種資歷，有了這個資本和資歷，就擁有了更廣闊的上升空間。而不是像李佑現在這樣，需要挖空心思的從邊邊角角鑽研出一條場出路。

打個比方，李大人現在風無限，擁有一堆實權頭銜，但如果他有清流份，就不會是一堆署理和差使了。

他可以直接就任當巡鹽史，或者當鹽法道，也可以直接當知府，全部都是實職，而不是一堆署理和差使。所以天子聽到李佑的職，纔會產生“還是這麼冗長”的覺。

所以說以李佑若有機會獲得這個清流資格，降一品絕對劃算。可是如果要連降兩品變七品，就讓李大人有點心疼了，儘管是更有含金量的七品。

這個抉擇很艱難，李佑臉忽閃忽閃，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倒吸冷氣，始終下不定決心。出生死才賺到的五品，一夜回到兩年前，實在不甘心。

歸德長公主看著李佑的神，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