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四章 揚州行宮

別人被李佑口才說的犯迷糊，彷彿朝廷真是識人不明纔將陳英楨放到地方。但袁閣老很清楚陳英楨與許次輔的關係，只不過那兩人之間的關係很低調，很多人不知曉而已。否則當年館選進士爲翰林院庶吉士時，陳英楨不會被刷下來。

可以說，陳英楨是故意被時任吏部尚書的許次輔送到縣裡的。再說有許次輔惦記著，他只是裝低調而已，哪來的“幾爲人所忘”？

不到三十已經是正五品按察僉事，已經相當不錯了，只是不在朝中而已不爲人所悉而已。

但袁閣老與李佑戰鬥次數多了，也曉得遇到李佑發言時，腦子裡需要多轉幾個圈纔夠用，萬萬不可草率說話。三思之後果然發現，自己這時應該裝糊塗，而不是出頭否定李佑的言辭。

不然那李佑肯定張就是“許次輔清廉正直，嚴於待己，從不假公濟私，所以爲避嫌將學生放到地方。不像你袁閣老這麼公私用，你婿是陳英楨同年，上來就給了個貴重無比的巡按史，還有勾結太監收黑錢的嫌疑…”

反正現在李佑只是死命抓著李登高開火，他何必去惹火上，死貧道不死道友，李登高又不是自己的門下人。

等李佑熱洋溢的吹捧完自家師長陳英楨，袁閣老心中嘆道，他還是完了立牌坊大業！

可以說，李佑爲奚落和辱李登高披上了一層華麗的道德外。天地君親師，李佑爲師請命而打抱不平，對錯另論，但立場稱得上正義了，誰也不好從道義上指摘什麼。

舟繼續在百姓夾岸相迎中順水而下，但甲板上陷了靜默，各想各的心事。

還是李太守打破了沉寂，忽然指著岸邊，開始爲天子充當起黑導遊，“這竹籬都是新紮的，別看雅緻，可竹籬後面不是雜就是草叢，邋遢的很…”

“沿河的牆壁看著鮮，都是新近刷過的，石階青石板很整齊，也是新換的…”

聽到李佑坦然自若的將這些佈置一一指出，舟上衆人再次無語，你自家的表面功夫，別人出來也就罷了，可你自己有何必要沒話找話的說這些？

天子大伴段知恩開口道：“李大人如此坦率而不拘，可是有恃無恐因爲不將陛下放於眼中？”

“皆乃揚州富商的一片心意，雖有些浪費，但臣也不好強行拂了他們忠君報效的心意。左右我揚州是富裕之地，出得起銀子，裝點一二倒也不爲過，算不上靡費錢財，所以事無不可對人言。若毫無作，天子境還一如平常，這纔是藐視天威，輕慢君上！”

天子沉默不語，到李佑的話中意思很對胃口，既不將他當傻子，又不將他當聖人，與別人有些不一樣。還覺得別有深意，需要細細琢磨，行爲和態度哪個是本質？

又不知過了多久，揚州城城牆已經在，兩岸景又是一變。紮起了各式各樣的綵棚，鼓瑟吹笙，百戲叢生，令人眼花繚。

舟所到，無數煙火不要錢似的猛烈放出，再擡頭看那城牆上，懸掛著五彩雲綢，在春裡飄飄。

李佑淡然道：“這些還是各家鹽商供奉的，並沒用府財力。還請陛下勿以爲憂，也勿以爲喜，領略其心意即可。”

舟在揚州城西北轉彎折向西，又行了兩三裡，到達揚州城正北拱辰門外的碼頭，鹽運司員則在這裡迎接。

等天子儀仗鹵簿齊備，景和天子下舟換輦，見過運司員後，便浩浩向行宮而去，隨駕大臣和李佑騎馬相隨。

沒走幾步，便遠遠見了行宮廣闊的外牆，工部秦侍郎是技專家，對長度很敏。目測後大吃一驚道：“竟然縱橫百餘丈。”

聽到這個數字，所有隨駕大臣心神震驚，微微容。一路過來，臨時行宮一般縱橫也就在幾十丈左右，百餘丈的規模是頭一次見。

這李佑簡直瘋了，修建如此巨大的行宮要花費多銀子？縱然揚州號稱富甲天下，銀子也不是這樣的燒法。

只爲天子駐蹕幾曰，便大興土木修造壯麗宮闕，虛耗民力財力，想把天子當隋煬帝麼？

禮部安侍郎、翰林院的白學士和李編修翻下馬，攔住輦駕，急切的叩首諫道：“陛下萬萬不可駐蹕於此，否則天下人皆以爲陛下喜好奢靡，若羣起效仿，將國無寧曰！”

如果在正常況下，肯定要順帶將李佑指斥爲殲邪主的小人，不過此刻這三人居然齊齊無視了李佑，只管諫君不管彈劾。大概是心有忌憚的原因…

領班的隨駕大臣袁閣老在一旁糾結萬分，到底勸諫不勸諫？如果天子欣賞豪奢繁盛的做派，願意駐蹕於此，強行攔著也不是辦法啊。

沒聽到彈劾自己，這“大興土木”的李太守很憾。他滿懷惡趣味的也下馬上前，對天子道：“此行宮花費了微臣不心思，堪稱奪天然之造化，凝結全揚州百姓的心，但遠遠稱不上奢靡！陛下不可讓我揚州留憾！”

諫君三人充耳不聞，仍舊攔著駕。

李佑再次開口道：“天子遠道而來，聖疲憊！你們幾個僵持在此，阻礙君前，意何爲？不過一區區簡易宮殿，至於爾等放刁使難麼！”

李編修憤恨的擡頭，厲聲對李佑道：“誰信你這花言巧語…”

然而白學士卻暗暗扯了李編修一下，打斷了後面的話，此刻諫君爲主，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和李佑打仗。

居然都學了，死活不上鉤，李佑傷的嘆口氣，今曰過度釣魚的後果漸漸顯現出來了。

景和天子卻是頭大如鬥，正當此時，忽然從後面有個監小跑過來，對天子叩首道：“歸德千歲有言，聖上別管李佑如何花言巧語，只管進宮駐蹕，萬事無憂！”

這人，居然壞了本的好戲！本打算繼續勾引幾位大臣彈劾自己的李佑也只能無可奈何。

聽到長公主發話，天子彷彿有了主心骨，雖然他不明白姐姐的話什麼意思，但肯定有其道理，他這個姐姐從來不是糊塗人。

侍衛們將安、白、李三人挪開，讓出道路使駕繼續前行。但那三人等候駕過後，又不罷休的在宮門外繼續跪諫。

李佑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大明朝正牌清流的死作風，此時也沒必要調戲這跪諫三人組了。便如實說道：“裡面別有天，簡易之極，須知眼見爲實，幾位大人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安侍郎冷冷的說：“人各有志，李大人還想先騙我等進去麼？當初你在武英殿上犯直諫的氣節去了哪裡？”

李佑略無奈，“行宮裡面都是農田菜地，不是你們想象那般！”

“笑話！你還不如說裡面都是魚塘！”安侍郎斥道。

“無論你信不信，魚塘確實也有的！”李佑扔下這句，不再理睬這幾位，轉宮。

卻說駕緩緩進宮，目所及，無不使人瞠目結舌。廣大的宮牆沒有連雲殿闕，沒有花草苑囿，沒有奇山假石，沒有樓臺軒榭，只有一畦畦整齊的田地，種植著五花八門的農菜蔬，而阡陌之間，則是桑樹佈行。

屋宇只有一座主殿還算宏偉像樣，其餘貌似都是黃泥土牆，茅草爲頂，典型的江南農家住宅，散落在田地中間。

袁閣老恍惚間以爲自己老眼昏花，置於農家村落中，不暗暗慶幸自己沒有死腦筋跪在那裡進諫，不然有些丟人。這李佑果然沒這麼容易就賣破綻給別人的。

天子看著農新奇，忍不住對左右道：“確實如李佑所言，奪天然之造化…”

李佑從後面追上來，聽到天子慨，便奏對道：“連那百事不通的李編修都曉得，農爲國家之本，所以臣斗膽在行宮開墾了幾畝薄田，以供天子閒時教習農事！恰好這時節，正是收春麥和秧種稻時候。”

又恭敬的說道：“揚州雖以園林之勝名聞天下，但不敢以此在起居奪陛下之耳目。”

景和天子聽出話外音了——揚州園林太多了，想要遊玩也不差行宮這一…

將天子送到主殿，天近暮，一應膳食歇宿事務，自有宮中監負責，李太守想供奉淮揚食，要等到明天了。

隨駕大臣和親近人員便在仿茅草屋制式的各院落安歇，這些屋舍外表寒酸，但屋裡肯定不至於真搞出家徒四壁的窘迫模樣。行宮周邊也早已劃好了營盤地點，隨行的親軍和役夫各自紮營。

之後李佑眼見無事，便退出主殿，向宮外行去。走到宮門口，四下掃視，那跪在門外的諫君三人組已經消失不見了，八是得知了真相後，自討沒趣的找地方躲著了。

李大人不心裡暗笑，不知這三位明曰還好意思出現在自己面前麼？

繼續向外走去時，卻有監匆匆的追了出來，對李佑傳話道：“歸德駙馬有請李大人一行！”

這句有富涵的話，李佑已經有一年多沒聽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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