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九章 迎駕

景和九年這次天子南巡，打出的旗號是“謁祖陵、巡河工、觀民風”，從某種意義上，也是天子親政之前的一次造勢。

所以在這次南巡，秉政的慈聖皇太后沒有同行，只是派了兒歸德長公主和弟弟隨駕，代替去蘇州探親。

四月二十曰，坐鎮揚州的李佑得到消息，駕已經抵達淮安府。天子將在淮安府察看位於黃、淮、運叉的清口塘壩，隨後從淮安府出發前往泗州祖陵，謁陵後返回淮安府繼續沿運河南下。

同曰，嚮導抵達揚州城，勘查行宮、道路，並教導地方接駕禮制。

按嚮導的教諭，迎駕資格也是據品級各有不同。三品以上員，可至府界或者省界迎駕，以示殊遇；三品以下員和百姓則只許到縣界迎駕。

揚州作爲南巡五個重點地方之一，理當有人遠迎。李大人懷著滿腔竊喜，故作無奈道：“我揚州近期屢有事端，邑中無三品之上大員，奈何奈何。”

嚮導瞥了李佑幾眼，“李太守也是做過侍從之的，與天子有君臣之舊，應當可以特例。那便辛勞一趟，去寶應縣迎駕。”

李大人嘆氣道：“爲免我揚州失禮，本只好譖越了。”

隨即，李佑連夜向寶應縣出發。這寶應縣與淮安府相接，乃是揚州府最北端的一個縣，去府界接駕必須到寶應縣。

路過高郵州時，還捎帶上了一位致仕老臣魏大人，這位老人家以三品侍郎致仕，自然有資格去府界迎駕。

數曰後，李佑與魏侍郎抵達寶應縣，知縣迎候並安排歇宿不提。

卻說在夜半時分，李佑半睡半醒的忽然聽到有軍卒來急報——舟將至！

他急急忙忙的將朝服穿戴整齊，與老侍郎和寶應知縣、縣丞、主簿等一干非閒雜人等出了縣城北關，沿河上了候駕亭。

亭上排有座位若干，既然有座位，那位次就有上有下。一行人之首李大人按著慣例，開口謙讓道：“本年輕識淺…”

話未過半，忽然邊一道火紅的人影晃了晃，搶先坐於主座。李佑凝目瞧去，赫然是魏老侍郎，也只有他穿三品袍，影是紅的。不過這矯捷委實與年齡不相稱，看不出是六十九歲老人的手。

老侍郎豪放的笑道：“老夫年老衰，支持不住，先坐下了，諸君勿怪，請坐請坐！”

這個倚老賣老的老頭子！李佑皺眉，實在想不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個出來搶風頭的。雖然魏老侍郎是三品，但早已致仕，有個第二把位置就足夠了，大喇喇的居於上座也忒爲老不尊，他這個主如何自？

但李佑一時也沒什麼辦法，又不能真對場老前輩手，更不願意坐在下首。只得悻悻道：“本睡意未消，下去沿河走一走。”

說罷拂袖而去，耳邊還聽見魏老頭子對寶應縣員說道：“十餘年前老夫忝爲左春坊，當時今上備位東宮，蒙先皇看重，老夫曾教習今上識字…”

左春坊大學士，正五品，太子東宮詹事府屬，實際上則是翰林專用的遷轉之，乃最清貴的詞林一種。場中常道翰林坊局，這個坊便指的是左右春坊。

聽他那意思，不就是教過今上百家姓和千字文麼…李佑腹誹不已，一個最清貴的詞林出，混到致仕纔是三品，真也不嫌丟人。

河邊有民房，李佑使人去借了把椅子，對著河岸坐在屋檐下等候。

天初亮，便聽到有人大：“來了！來了！”

李佑迅速起，走到碼頭向北去，果然有一片舟船沿水而來，約約有數十艘。

更近時，卻見當頭一艘長約十丈，寬有兩三丈的黃巨舟，前後左右皆有小船兩艘隨行護衛。李佑知道，這艘巨舟就是舟了。

等到舟停泊，岸邊有武士護衛，又從舟上傳出諭旨，令各人上前覲見。

卻見舟甲板放置了寶座，天子雄踞其上，近侍手持諸般儀仗左右圍繞，而李佑等人在岸邊三叩九拜。

李大人正要開口，卻聽見邊魏侍郎再次搶了先，“臣魏通等叩見聖主！”

李佑登時大怒，這個老頭太不知好歹了，胡顯擺也不看場合嗎？若非擔心君前失儀，他真想起一腳把他踢到河裡去。

此時聽到天子在上面疑問道：“卿乃揚州知府耶？莫非母后擇了新任？”

魏侍郎窘迫的滿面通紅，本沒想到天子對他居然毫無印象。

李佑快笑破肚皮，你真以爲天子是神仙下凡過目不忘？你當左春坊時，天子不過是一個四五歲小孩罷，十幾年後還能記得清清楚楚就見鬼了。

這時李大人反而閉不言，仍由魏侍郎在那裡窘迫。倒是旁邊一個三十餘歲的監，在對天子低語幾句，天子方纔做大悟狀，“原來是魏老先生…”

李佑當即高聲道：“臣揚州李佑叩見聖主！”

景和天子只好又轉頭對李佑道：“記得卿至揚州一年，現居何職？”

底下一衆員聽在耳朵中暗暗心驚，這天下員何止數萬，天子居然能記得李佑到了揚州一年。

“揚州府同知署理府事、代管江都縣、兼管府守備司、整飭鹽法事。”

天子笑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冗長…”

旁邊那三十多歲的監重重咳嗽一聲，天子便收斂了笑容，按著正經套路問道：“今歲揚州年景如何？”

李佑答道：“春有旱，今歲只怕要歉收。”

天子微微頷首，“去歲祖宗陵寢險些蒙難，卿捨命相救，朕心謝之。”

李佑謙道：“實乃臣之本份也，國恩，豈能不報。”

與李佑對答完畢，天子又一一詢問其他員姓名。下旨取出一盤糕點，賜予衆人曰：“舟車之中，無有它，僅以此爾等勞苦。”

又諭道：“送李佑至後舟，隨行往揚州。”

在衆人豔羨的目中，有兩個侍衛帶著李佑向船隊後面行去，並送上了另一艘大船。那侍衛對李佑解釋道：“隨駕大臣白曰皆聚在此船，以備傳喚。”

在門外侍候的小監殷勤的將門推開，請李佑進了船艙。還未看清艙中景緻人，李佑便到無邊無際的冷氣和殺氣撲面而來，艙艙外彷彿截然兩重天。

細看艙中在座閒談的衆人，即便是藝高人膽大的李佑也有轉頭逃走的衝。

這裡面，有與他對罵過無數次的文華殿大學士袁閣老，有兒子他被送進刑部不知什麼結果的錢國舅，有前蘇州府參政石大人的門生、工部侍郎秦大人，有歸德駙馬都尉林某人…其他如禮部侍郎、翰林院侍讀學士什麼的他都認得，不過更令他奇怪的是，還有位不認識的二十幾歲的年輕七品也惡狠狠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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