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年作爲原野汽車工業集團的總負責人,沈淮自然是早就見過,但除了他重點調研過的企事業單位外,其他系統的省屬國企,沈淮也就主要跟負責人見過面,像祁建這樣的管理層,要不是偶爾的機會遇上,沈淮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辦法認齊全了。
原野汽車工業公司改制集團之後,由於是國有獨資,故而也沒有設董事長,周大年作爲原野的黨組書記、總經理,是全面負責的一把手,他今年已經五十八歲,過兩年就要退休,兩鬃都略有些花白,人看上去很瘦,穿著西服,被寒風吹得有些瑟瑟發抖。
周大年從技工人起,六十年代中期就進當時還是淮海汽車廠的原野爬滾打,從技員到技組長,到車間主任,一步步走到副廳級集團黨組書記、總經理的職務上。
九五年初,原野剛在渚南工業園區建新的生產轎車、商用車基地,集團表面看上去也風四溢,當時的周大年意氣風發,甚至有意競爭國企工委書記的職務,但沒有當時的省委書記田家庚相中。
看著走出來迎接的原野集團高層,都西裝革履,沈淮沒有說什麼,與周大年、祁建等人握手,見他們眼睛還看他開過來的東獅皮卡車上瞅,笑道:“我這段時間想要全面的瞭解一下省乘用車生產經營的況,紙上得來終覺淺,就借了幾輛我們省生產比較暢銷的車子試著開,昨天剛將原野生產的一輛麪包車還回去,不然今天就開過來了……”
沈淮這麼說,並沒有周大年等人好,臉上反而發燙起來。
就在前幾天,一輛原野產的麪包車在經過燕京天安門時車門意外的掉了下來。這則新聞在汽車行業廣爲發酵傳播,周大年就不相信這樁醜聞沒有傳到沈淮的耳朵裡去。他心裡甚至想沈淮可能是聽到這則醜聞之後,才特意從其他單位借原野生產一輛麪包車過去試駕,沒有直接開過來,算是給他們留了點面,但周大年他們並不認爲沈淮就有直接干涉原野汽車工業集團企業運營的權力。
沈淮車開得比較快,蔣益彬、唐寶等人分乘兩部車,給路口的紅燈擋了一下,過了兩分鐘纔到廠門前停下來。
“老周,你們跟沈副主任都聊上了。”蔣益彬走下車來,聲音爽朗的招呼道。
“我們正聽沈主任跟我們說汽車工業的事呢?”看到蔣益彬下車來,周大年大步迎過去,用愈發熱的手握住蔣益彬,再走回到沈淮這邊來。
沈淮上午帶著唐寶等人,從國金大廈出來時,蔣益彬、蘇平就像是候在停車場等著他們似的,聽到沈淮說要到原野來調研,就坐車綴在屁後面跟了過來。
再看周大年早知道蔣益彬會也會跟過來調研的樣子,沈淮心裡只是一笑,心想趙沫石的能耐也真夠強的,倒不知道他開出怎樣的籌碼讓蔣益彬親自走這一趟。
他見蔣益彬往這邊走過來,笑道:
“是啊,我對省汽車工業談不上悉,所以這幾天特意讓人找了幾輛省生產的乘用車親自試著開一開,”
見沒有人應他的話,沈淮繼續說道,
“我們省就兩家廠生產皮卡這種車型,而且這兩家廠都在徐城,我這幾天就專門找到東獅跟原野的皮卡在開。兩家廠的皮卡車型相類,都是採用日本的技,可以有直觀的比較。我兩天開下來,覺東獅的皮卡力要強一些。而無論是速度,還是越野能,還是駕駛座的飾,質量都要優於原野,市場業績就更不用說的——周書記,我所驗的,是不是實際況的反應?”
周大年訕然臉說道:“東獅皮卡的市場業績,是要比我們集團生產的車好一些。”
沈淮一上來就拿東獅的車揭原野的皮、打原野的臉,蔣益彬確認趙沫石所言不假,東獅那邊是跟沈淮有過接,但前幾天原野鬧出麪包車在半道上掉下車門的醜聞,他都恨不得逮到周大年他們罵幾句,這時候要他著頭皮替他們解釋一二也是爲難。
“原野跟東獅的況,周書記也早就跟我彙報過,”蔣益彬說道,“東獅是鄉鎮承包企業,說經營機制也罷,說不怎麼講規矩也罷,這幾年來用高薪將原野的技骨幹都挖走了確是事實;這就嚴重削弱了原野的技力量。而原野是國有企業,機制不夠靈活,首先就現在企業分配製度上不集團部控制。現在又是都講錢、不講發揚什麼神,原野留不住那些技骨幹,就難談企業發展。所以,我們纔要說重組改制,纔要講政企分開,要給企業更大的經營自主權……”
“蔣書記說的也對,是有一些客觀上的原因,”沈淮點點頭,但眼睛瞅著周大年等人,問道,“你們當中有誰開過東獅的車?”
蔣益彬見沈淮追不捨,頭皮也是發麻,按說沈淮在系統近兩百企事業單位裡挑一家開刀,他即使作爲國資辦一把手,也沒有理由攔著不讓,只是沈淮跟浦集團的眼睛都盯上原野汽車工業集團,實在人難辦。
蔣益彬見周大年等人臉都搭拉下來,心知他們這些高層西裝革履的樣子,可能都沒有放下架子,去開過東獅貨轎兩用的皮卡。
沈淮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吭聲,則不客氣的說道:“原野的皮卡市場,這幾年都被東獅蠶食掉多大半,你們卻沒有人試著開過東獅的車,這點怎麼蔣書記跟我滿意?”
“集團有專門的評測部門,我們集團的車是跟東獅存在一定差距,但主要原因剛纔蔣書記也有說,”周大年走出大門迎接就給沈淮當頭數落了半天,也來了脾氣,語氣頗爲強的辯解道,“集團經營自由權太,此前想多發一點年終獎都要工委批準,怎麼去留住人才?人才留不住,談發展也是奢,也就造當前的局面。有評測部門的數據,有市場業績的直接反映,不論是不是開過,我們都知道集團生產的車跟東獅有差距,總沒有理由,一定要強制集團高層每天都開著東獅的皮卡上班嗎?”
“老周,”蔣益彬拖長語氣,責怪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沈副主任也是急迫想改善原野當前的經營狀況,你們首先要擺正自己的態度。”
唐寶等隨行人員,看著蔣益彬與周大年一唱一和想著將沈淮的攻勢化解掉,暗道浦集團趙沫石真要是都能在蔣益彬耳邊吹風、施加影響,那真正鋒的戰場就不會在這裡,而原野汽車工業集團未來的命運也並非周大年等人所能決定。
進廠後,沈淮主要就是看原野轎車、商用車的生產部門的實際況。
蔣益彬雖然是國資辦一把手,但他是湊上來,與沈淮一起趕來調研的,調研的行程安排自然還是由沈淮抓住主。
沈淮腳力甚勤,半天時間就沒有停下來,將原野在渚南的生產基地每個角落都走了一遍。
整個廠區——也是原野集團雄心的轎車、商用力項目一期工程雖然才五百多畝,但整個都走下來,還是足足用了半天的時間。
蔣益彬、蘇平等人,都沒有想到沈淮這麼能走,苦不迭也只能跟著。
這個轎車、商用車及發機、變速箱零部件生產基地於九二年中開始建設,九四年底建設,當時搞的是鑰匙工程。在建設過程當中,中方沒有參與,而是建竣工驗收之後,原野汽車工業集團負責接收。雖然技消化很差,但過去五年多時間的廠區及生產線的狀況還都相對良好,這也是談判拖了一年多時間,北汽始終沒有放棄這邊的一個關鍵因素。
而這次的調研,不可能不提及到重組改制的問題,這本也是沈淮直接分管的工作,下午的調研座談會,沈淮就特地邀請了上午在廠區考察時接到的一些基層管理人員到會議室參加座談會。
東獅汽車的劉繼周,雖然不周大年、祁建等高層的歡迎,但在原野基層管理人員中還是有一些影響,畢竟他也是從原野出去的;也可以看得出劉繼周可能事前做過一些工作,在調研座談會上,原野集團就有基層管理人員對當前跟北汽正進行談判的合作方案提出不滿:
“集團一旦將轎車、商用車及力廠拿出去跟北汽合資,那這邊就將爲北汽生產系的一小部分,集團還要不要發展、壯大汽車工業了,淮海省還要不要發展、壯大汽車工業了?”
周大年氣得吐,這個經濟產業宏觀上的問題,本不是基層管理人員所需要考慮,現在恰恰有基層管理人員在調研座談會上提出來,可不就是一切都沈淮及東獅汽車的人在背後早有安排?
這時候又有人直接將東獅汽車曾提出要與原野進行合作的事捅出來:
“國家對轎車生產採取生產目錄制之後,東獅汽車由沒有許可制,被迫停止轎車線的生產,但曾找到集團提出合作,想要合資立轎車廠。現在集團既然承認東獅汽車在生產管理、市場運營都要更強一些,爲何始終都沒有考慮過要跟東獅汽車合作?”
“蔣書記,你知道這個況?”沈淮問蔣益彬。
蔣益彬這時候意識到背後糾纏的水太深,他並沒有收趙沫石多好,沒有必要爲浦集團豁出去,搖頭說道:
“我負責國企工委工作也不到一年時間,就聽說原野跟北汽合作的事,這個況,李市長那邊可能知道一些,”又問周大年,“你們當年又沒有跟李谷市長彙報這事?”
“現在有人舉報東獅汽車廠的劉繼周,挖空集資產,故意將潘園鄉政府的集企業東獅汽車廠的利益,輸劉繼周的家族企業,造潘園鄉的集資產流失。這個況在東獅汽車提出合作之前,集團副總祁建國就有所查察,爲了避免國有資產流失,我們沒有考慮要跟東獅汽車廠合作,所以也就沒有跟工委彙報。”周大年說道,眼睛盯著沈淮,就想他如何接下國有資產流失這頂大帽子。
“集團這麼考慮也沒有錯嘛。”蔣益彬說道。
沈淮見蔣益彬打定主意和稀泥,將周大年的這番話在本子記下來後,又問道:“原野去年虧損了多?”
周大年頓時給沈淮質問的張口結舌,老臉漲得通紅,纔想到沈淮可能從頭到尾就等著他這句話。
沈淮合上本子,說道:“原野立轎車、商用車生產部門以及生產發機、變速箱的力廠,前後總共投十個億,到九八年底,累計虧損兩個億,也就是說還剩下八個億的資產。我跟蔣書記就在這裡想問一問你們,集團去年在一塊虧損了多,這部分的國有資產,還能夠你們折騰幾年纔會流失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