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歸於土，太平軍又何如?”

在居所的後院花園，南唐後裔十三殿下劉言獨自一人在花園的石桌飲著悶酒，裡喃喃念叨著那句讓枯羊咂滋味許久的話。

正如劉言此前所說的，他對太平軍的說起來的確是十分的複雜，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

三十年前大周覆滅南唐時，大多數人都以為南唐劉氏脈除公主劉倩與其夫婿逃過一劫外盡皆覆沒，被大周皇帝李暨殘忍地殺害於江南虎林，但實際上，劉氏卻還有一脈留存於世間，那便是當時年僅幾歲的劉言。

在南唐覆滅大概十三年之後，忠心於劉氏的南唐舊將薛仁在江南太平起兵，自命為大將軍，公然反叛複辟南唐劉氏，卻不想遭到大周的瘋狂圍剿，最終兵敗於蕪湖，險些全軍覆沒。

事後，薛仁的副將、即伍衡的父親伍衛繼承了這個志，但因為自覺能力淺薄不足以領導太平軍，遂費盡心機找到流落在外的南唐劉氏後裔。

終於，伍衛找到了劉倩，請出面主持大局。要知道，當時的初代太平軍士卒已被東鎮侯梁丘敬嚇破了膽，若是沒有一位德高重的領袖領導全軍，恐怕整個太平軍便要支離破碎。畢竟當時的太平軍還沒有梁丘皓這位舉國無雙的豪傑坐鎮，楊峪、伍衡等年輕一代的將領也還未長到能夠獨當一面的地步。

不可否認，劉晴的生母劉倩雖然只是弱質流，但是卻頗有謀略與遠見，阻止了初代太平軍借助頻頻作來向大周報復的無謂兵禍，教其韜養晦、靜待時機，於是乎，好鬥好狠的初代太平軍逐漸趨向於忍，由明面潛伏到了地下，徐徐蛻變為由劉倩所領導的二代太平軍，也同時被大周朝廷視為毒瘤般的存在，迫切想要鏟除。

比起鋒芒畢的初代太平軍，二代太平軍底力有余，進取卻不足，畢竟總覽大權的領袖乃是劉倩這位謙謙子，因此，在執大權的幾年中，太平軍幾乎不曾與大周發生衝突，風平浪靜地幾乎讓太平軍部的人甚至以為他們將要放棄複辟南唐的壯志。

終於，劉倩機緣巧合將梁丘皓這位大周虎將門第梁丘家留在外脈拉了太平軍，終於，已逐漸習慣於平和的二代太平軍，這支雌伏於大周影下的勢力終於得到了一位膽氣無雙、武力無雙的領袖，仿佛一頭沉睡的猛，逐漸展了獠牙，迅速地對江南展開滲。

收服願意歸順的人，將不願意歸順的頑石剔除，逐漸地蠶食大周在江南的勢力，這便是大豪傑梁丘皓所率領的三代太平軍。

然而，很有人知道，其實在梁丘皓繼劉倩之後為太平軍總帥的前後，初代太平軍副帥伍衛，亦在機緣巧合下找尋到了劉言，找尋到了這位南唐劉氏在世間的唯一男丁。

何以劉言毫不驚訝伍衡能找到他?理由很簡單，因為劉言此前就與伍衡的父親，即初代太平軍副帥伍衛見過面，並且在當時，伍衛便勸過劉言接替劉倩的班底，但是，劉言拒絕了。

“……”

輕抿一口酒水，劉言緩緩閉上了雙目，曾經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在他腦海中。

據他的了解，在國家覆滅的當晚，宮那一乾衛與太監護著包括他劉言在的眾多皇子謀求生路，逃離了皇宮。

然而不幸的是，卻有一員無比勇猛的小將奉大周天子李暨之命尾銜追殺。

那員小將何許人也?

那正是梁丘公在遵從天子李暨之命征伐南唐時所帶的長子，即後來的前東鎮侯、邊陲猛將，一個草原部落畏懼了二十余年，哪怕在其死後數年，在見到其帥旗飄揚之地猶不敢輕舉妄的絕世猛將，亦是梁丘皓的生父，北疆之虎梁丘恭。

流淌著梁丘家脈的武將，皆是舉國無雙的猛將，這句話放在梁丘皓與梁丘舞上合適，放在梁丘恭與當時尚留在冀京學武的弟弟梁丘敬上亦同樣合適。

梁丘恭、梁丘敬這一對兄弟，一個參與覆滅了南唐，一個則親手葬送了幾乎整個初代太平軍，使得梁丘家即便在江南亦威名遠揚，甚至於在幾十年後的江南，猶有百姓將這兩員猛將書畫像，作為門神懸掛於門戶之上，借此乞求庇護。

而面對著梁丘恭這樣一位猛將，那一乾南唐皇宮的護衛與太監又如何抵擋?終究，南唐皇帝劉氏的十余個兒子皆被殺死，其中只有寥寥幾個老太監護著最年的十三皇子、即劉言逃了追殺，顛沛流離最終渡過長江來到了廣陵。因為廣陵是被梁丘公所攻克的眾多城池之一，東軍神武營嚴明的軍紀使得城的百姓並未遭欺凌，整個城池的治安與原先大致無異。說句不客氣的話，除了要拜的皇帝已更換了，除此之外其實並沒有多大區別。

於是乎，那幾個老太監便帶著劉言在廣陵落了腳，一面教授這位小主君學文習武，一面打探他們所效忠的天子劉生的消息。數月之後他們才知道，他們所效忠的天子劉生被大周皇帝李暨死於虎林。

國破君亡，山河破碎！

幾名老太監因憂心疾陸續離世，最終只剩下了劉言一人。

當時劉言也不過七八歲，七八歲的孩懂得什麼生計，只不過坐吃山空，靠那些從南唐皇宮帶出來的珍寶典當所得的錢財過活罷了。

直到劉言十五歲前後，手頭的錢財用盡，他這才逐漸會到為生活所迫的艱難。

而當時，初代太平軍總帥薛仁已在太平起兵反叛大周，因此也遭到了大周軍的瘋狂圍剿，並且，整個江南也開始維持了整整十年景的浩劫:震怒的大周皇帝李暨下令捕殺太平軍。

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這是當時整個江南府的做派，為了討好天子、為了升發財，不乏有當地的府將無辜的百姓誣陷為太平軍，以至於在那個十年裡，江南的人口竟銳減了一。

這是何等令人到心驚的數字！

為了掩人耳目，劉言舍棄了尊貴的劉姓，改以墨家的墨字為姓。因為居住在廣陵的這些年，劉言亦在比較大周與南唐的國力強盛況。

在劉言看來，他南唐之所以敗亡於北周，原因就在於國儒家學風盛行，強其余學派。

不是說儒家學不好，如果說那是真正的儒家學的話。問題在於，當時國的學氣氛太過於浮誇，但凡文人都鑽空心思想著如何用最華麗的詞藻書寫文，來博得天子的親睞。當時舉國上下的員皆可揮筆書，但要他們去迎擊北周的侵，抱歉，南唐朝廷已活在安逸的日子太久了，以至於早已不知該如何抵北周的強兵。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未曾親會何為居安思危的南唐，終究覆滅了，敗在了北周皇帝李暨那位有宏才大略的霸主手中，使得兩個國家合二為一，北周也從此被改稱為大周。

而這一切，對他劉言來說卻離得頗遠，甚至於，在逐漸翻閱了越來越多的歷代史書野記後，劉言愈發覺得，他南唐的覆滅是必然的，因為他的國家已習慣了和平，失去了警惕心。他們忘了，忘了天下尚未一統，忘了長江以北還虎踞著一頭北周這頭兇猛的老虎，日日笙歌，鋪張奢華;反觀北周，盡管北有兇戎、西有強羌，歷代天子卻猶勵圖治，時時刻刻希著有朝一日開辟疆土，將長江以南的大片土地收歸囊中。

如此比較，劉言覺得他的國家敗地並不冤枉，因為那並非是敗在了北周眾多強兵猛將手中，而是敗在了自己手中。

不過話說回來，難道劉言為南唐皇室後裔，難道就毫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複辟國家麼?

事實上，劉言起初確實也想過，因為他是南唐皇室劉氏最後的男丁，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負起為亡國之君的責任。畢竟在其父親南唐皇帝劉生駕崩、他諸多兄長又死於非命的當下，只有他才有資格決定國家的走向。

然而，劉言放棄了。

[南國之民，北國治下，民生卻猶勝先前。累萬眾無辜伐北國，至生靈塗炭者乎?——不可滋事造也！]

這是當日初代太平軍副帥伍衛找到劉言勸說他接替劉倩的班底時，劉言反過來勸說伍衛的話。

在劉言看來，他南唐的百姓既然在大周皇室李氏一族的治理下生活得比原先在南唐劉氏一族治理下還要好，又有什麼理由反叛大周的統治呢?難道要犧牲無數無辜的百姓命，與大周廝殺至生靈塗炭、民不安生麼?

當時劉言的態度十分堅決，他非但一口拒絕了伍衛請他出面主持大局的懇求，甚至還反過來勸說伍衛能夠解散太平軍，結束這場無謂的浩劫，江南百姓能夠安安生生地生活，畢竟若沒有人挑頭，百姓是不會有膽量與力量反抗大周朝廷的。

其實說實話，太平軍雖然是南唐舊臣所創的，但是劉言對它卻並沒有什麼好，畢竟劉言生活在江南民間，見慣了太多太多因為太平軍一事到牽連而被府收監甚至死的無辜百姓。比起被太平軍捧在手心的兩代天上姬，即劉倩與其劉晴，劉言更多地能夠會領略百姓的生活，無論是歡喜還是憂愁，要不然，也不至於對伍衛說出不可滋事造拖累百姓之類的話來。

幾番勸說無果，伍衛無可奈何地退去了，回去太平軍不久後便得了心病，一命嗚呼。在臨死前，他將南唐十三殿下劉言尚活在世間的告訴了兒子伍衡。

以至於當伍衡對劉晴偏信梁丘皓而到絕與憤懣時，當即便放棄了劉晴作為效忠的對象，將劉言這位居於民間的南唐皇室後裔給請了出來，用一種半強迫了手段。

夜，深了，然而劉言卻毫沒有睡意。

應該說，是他無心睡眠，因為他的全部心神，都投注在廣陵城那些傳來無盡廝殺喊響的地方。

說到底，他也只是伍衡的傀儡罷了，雖貴為太平軍當下之首，但是卻無毫權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地看著，看著太平軍是否會覆滅於今晚。

啊，他毫也不覺得伍衡能贏。在他看來，伍衡不可否認是一位頗有權謀的梟雄之主，但是，此人太過於狠，人味淡薄。而一般這樣的家夥，若不能爬到至高，那麼下場必定是無比的淒慘。

這種事在歷史上屢見不鮮。

站起來，已喝得大醉的劉言搖搖晃晃地走向了城守府最高的建築。因為是傀儡，伍衡本不可能給予劉言絕對的自由，因此，當伍衡起初詢問他希居住在城何時，劉言選擇了城守府中那座最高的樓閣。

因為那裡視野最好，能夠大致瞧見整個廣陵，算是所謂的縱覽全貌吧。而如今，那座閣樓的頂層，無疑已為觀賞兩軍鋒的最佳位置。

“呵，南城門打起來了……”

在牛渚軍千人將吳赳奉枯羊之命佯攻南城門的時候，劉言已登上高樓，便飲酒便觀賞整個戰況的經過。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因為他只不過是傀儡罷了。

“唔?西城門也打起來了……是枯羊的聲東擊西之計麼?”飲了一口酒水，劉言暗自皺眉思忖著，心下暗暗詫異以伍衡的謀略，為何會被尚且年輕稚的枯羊襲得手。

直到劉言注意到城東、西、北三城牆的守兵調，他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伍衡是打算借枯羊周軍，好一網打盡麼?——咦?那支軍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