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須一刻時,那王氏郎就又來了,走得急,面泛紅,微微氣,將一卷厚厚的書冊遞給張原道:“這就是我爹爹輯錄的四書提要,專門針對寫八文的,你看看。” 張原接過那沉甸甸一卷書冊,見封面沒有題鑒,翻開一頁來看,王思任麗的小楷賞心悅目,不讚了一聲,再凝神讀了兩頁,歎服道:“讀此書,四書義這種小題的破題就可迎刃而解,這簡直就是科考笈啊。”
王氏郎笑道:“這書我都看了,不是我大言,我若是現在去參加生試,中個秀才怕也不難。”
小奚奴武陵舌頭“嗒”的一聲,表示驚歎,也有點不信。
王氏郎斜了武陵一眼,說道:“你先出去,不要妨礙我與你家公子說話。”
武陵退出書房外,坐在小杌子上剝橘子吃,心想:“王可餐姓王,這王公子也姓王,看著都象人。”
張原翻看了幾頁,將這書冊遞還給王氏郎,說道:“這個我不能看,謔庵先生會責罵我的。”
王氏郎瞪大眼睛道:“不是吧,你這麼迂腐古板。”
張原被說的笑起來,解釋道:“謔庵先生讓我自己梳理領悟,而沒有把這書冊給我照著背誦,這絕非先生吝嗇藏私,而是自己梳理出來的能領悟得更深刻,照著背誦看似進境快,其實速則不達。”
“奇哉!”王氏郎歎道:“我爹爹當日也是這麼對我阿兄說的,可是你十月底就要與姚秀才賭八,事急從權嘛。”
張原微笑道:“多謝關心,不急,還來得及。”
王氏郎盯著張原看,半晌道:“那我可不管你了,你自己用功吧。”
張原以為說完就會走,不料還坐在那裡,還說:“用功啊,我看著你用功。”
張原哭笑不得,說道:“王兄,你這麼看著我,我怎麼能專心用功。”
這王氏郎道:“奇怪了,你以後縣學、國子監,難道都是一個人閉門學習的?”
張原無語。
正這時,一個青小婢慌慌張張跑來,開口便:“嬰姿小姐,夫人找你呢,你快回去吧。”
門口的武陵“吧嗒”一聲,手中剝了一半的橘子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本來好整以暇端坐著的王氏郎那張臉通地一下就紅了,也不敢抬看張原,離座轉,足不點地似的飛快走了。
張原耳朵尖,聽得這位王嬰姿小姐在低聲罵丫頭,不笑了起來,心道:“這下子餡了,以後不好意思再出來了吧,這樣最好,我可不想對不住敬的王思任老師。”
武陵揀起地上的橘子,走過來道:“爺,這王——”
張原雙眉一揚,道:“不許對別人說起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若傳出去,我就揍你。”事一經傳揚就會變質,流言蜚語就來了。
武陵忙道:“小的哪敢,小的一向守口如瓶,爺放心好了。”見爺閉上眼睛想書了,他便退出門外,依舊坐在小杌子上,浮想聯翩,連手裡剝好的橘子都忘記吃了——
武陵雖是個家奴,但自陪著爺讀書識字,肚子還是有幾滴墨水的,最近幾年西張那邊又經常搬演戲曲,《西廂記》啊,《牡丹亭》啊,武陵都看過,《西廂記》看了好幾遍了,今日見這王家小姐扮男裝跑到爺這裡來,武陵油然想起了《西廂記》,在武陵看來,“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簾花影,疑是玉人來”這詩既好懂又有風,
實乃好詩,比什麼“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妙得多,而現在,自家爺似乎要與這王氏小姐上演真真實實的《西廂記》,這讓小奚奴武陵興且無比期待,轉念一想:紅娘在哪裡,紅娘呢? 此後三日,小奚奴武陵時刻期待著好戲上演,但讓他失的是,那個王嬰姿小姐一直沒再出現,爺也總是閉著眼睛想書裡的事,武陵心想:爺這老是悶在書房裡讀書多沒意思啊,怎麼和戲裡演的不一樣啊,是因為沒有月亮嗎?嗯,月初是沒有月亮,再過幾天就會有的,隻盼不要落雨——
……
初四日午後申時,王思任到書房來了,這三天他對張原基本上是不管不問,但張原的默學苦思他是知道的,雖說三天時間要梳理貫通四書實在有點勉為其難,但張原不能以常理度之,誰讓張原年氣盛與那姚複立下賭約呢,所以張原必須在三日做到這一步,不然,十月底前寫出清通的八就是癡人說夢——
張原見王思任進來,趕起侍立。
王思任坐下,看著張原,問道:“尚能貫通否?”
張原恭恭敬敬道:“請老師提問。”
王思任笑道:“有竹啊,好,那我問你,四書裡提到的仁,有幾?仁有幾種析義?”
張原從容不迫,一一答來,尤其是對仁與富貴、仁與禮樂、仁與君子小人的辨析尤為微,王思任聽得撚須微笑,又擇其疑難深,問答半晌,王思任點頭道:“敏而好學如此,真是讀書種子啊,哈哈,啟東先生可是在盼著你輸給那姚秀才。”
張原道:“老師想必也知道那姚生員的劣跡,學生也是借賭約之機激勵自己勤學上進,順便為鄉梓除一害豈不是好。”
王思任那日聽張汝霖說過,張原另有良策勝那姚複,這八張原本來就是要學的,便道:“你既已融會貫通,那就可以看看我輯錄的一部四書筆記了,對於四書小題的破題論述頗,讀後對於四書義小題八,無論如何出題都能應對自如。”轉頭對門邊侍候的小僮道:“去院書房, 在乙字號書櫥,取我那部封面無字的筆記來。”
小僮應聲去了。
張原卻是心裡苦,那部四書筆記就在這書房裡,前日王嬰姿小姐匆匆離去並未將這部書冊帶走,他也沒有翻看,隨手放在一邊,現在王思任讓小僮去取,哪裡取得來!
此事頗為曖昧,一時不好解釋,張原正在琢磨說辭,那小僮回來了,稟道:“老爺,沒有找到那部筆記,小奴把乙字號書櫥都找遍了,就是沒有。”
王思任搖了搖頭,對張原道:“稍待,我親自去找。”起行——
張原忙道:“老師且慢,學生有話說。”
張原沒有什麼話說,只是把那冊四書筆記捧了出來。
王思任愕然,問:“怎麼會在這裡,我前日都看到在院書櫥中?”
張原道:“是初二日午後王公子拿來給學生看的,學生並沒有看。”
“王公子?”王思任眉頭微皺,便即恍然,二話不說進院去了,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暮已然沉沉而下,書房裡一片昏暗了。
王思任命仆人掌燈,對張原道:“筆記既已拿來那你就讀吧,三日前不能讀,現今可以讀了。”竟對兒王嬰姿私會張原的事隻字不提。
王思任不提,張原自然也不會提,想越描越黑嗎,就當王嬰姿是王公子好了,說道:“老師,學生明日想回山看母親,後天一早歸來。”
王思任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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